故事的開始
江湖不外露秘辛──
雲家莊,文公子武先生,手下數字公子眾多,該莊公子寫江湖史,先生護江湖史,一傅一公孫,百年宿命,從無例外。各代公子先生,行事公正無私,寫史詳盡,流傳後世,其地位中立超然,各方江湖皆敬上三分。
血鷹肆虐江湖,正逢第十代春香公子與公孫先生,雲家莊破例,插手江湖事,正式加入追緝血鷹行動,因而揭露一秘辛──
雲家莊有第三名主子,雲家莊生計用度,皆在此人手中運籌帷幄,人稱金老闆。女,一生無名,與春香公子糾纏不斷。
疑,春香公子傅臨春,出賣肉體,保住雲家莊一世富貴。
──雲家莊消亡五十年後,華家莊於前人記載之蛛絲馬跡推敲而得。
並以此提醒後人,皇帝老子的史官,寫的是宣揚皇帝老子的史冊;華家莊的公子們,寫的是真實江湖。
切記翔實,以防後世造謠。
楔子
江湖一角·雲家莊分莊
「進來吧。」隱蔽的書樓內傳來沉穩的男聲。
她依言進去,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子正在書桌前等著。
「坐下吧。妳叫李今朝?」
「是。」
答得很規矩,但坐姿卻很有問題。男子略微蹙眉,忍著親自示範一個小姑娘該有的坐法。
「把妳的名字寫一遍。」他道。
精美的筆硯已備妥,她小心捲起袖子,站在小椅上揮毫──
男人的面皮抽動了下,但依舊保持著溫煦的笑容。
當他接過那張寫著「李今朝」的紙,眉目透著難以掩飾的驚訝。
「好字!」他脫口。由字看人最是精準,筆勢簡單難掩隨性,這小姑娘是刻意還是……
男子暗暗打量她。這小孩眉目帶點市井之氣,如果不是這手好字,實在很難看出是私塾夫子之後。
「妳爹是夫子,一定教過妳識字讀書,妳背段詩詞吧。」
「……」她摸摸光滑的小書桌。
「怎麼了?」他很和氣地問。
「寫字算帳我都行,背書我就不行了。」她坦承道。
「妳爹沒教過妳嗎?」
「識字算帳是怕吃虧。我是女孩家,既當不成文人,也不能當官,寒窗苦讀根本是浪費光陰。」
「令尊好……好見解。妳娘曾是江南一帶才女,也沒教妳嗎?」
「我娘是不是才女,我不知道。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娘只教我一事,便是快快活活地過日,明兒個天崩地裂的事明天再管,它日我若嫁了人,沒了快活日子,今天的快活還是該有的。」
男子一怔,垂目掩去情緒。他含笑道:
「妳娘真是聰明人。可惜,她如此教妳,她自己卻做不到,才會年紀輕輕為家裡老小過勞病逝。」
「這倒是。」她頗有同感。
「今日快活今日尋,這種事,也不是說說就算,要有本事才辦得到啊。」
「是啊。」她應著。
「妳今天開心嗎?」
她想了想,眼一瞟,移到男子後茶几上的水果。
「我午飯還沒吃,等我吃完了保證很開心。」
男子聞言,輕聲笑著:
「等妳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差人送飯來。」
「那就快問快答吧。」她很爽快地說。
這小姑娘的市井之氣實在不合雲家莊的風格。男子尋思一陣,沉吟道:
「妳爹娘陸續走後,留下田地供妳收取田租,但妳爹娘畢竟都是讀書人,不知人心難測,那些莊稼漢要是仗妳年紀過小,霸住妳田地,妳該當如何?」
她眨了眨眼,小眼睛流露趣味。她爹娘確實留著田地讓她收租,這些田租必須非常省吃儉用才能熬到她長大,這人打聽得真詳確。
「大叔,你是拿我的處境打比方嗎?」她好奇道。
男子點頭。「我說的,正是妳的處境。」
「可是,田租三年收一次,我還沒親自收過……」
「今年秋末妳去收時,也許就會遇上這種事,妳說,到時妳會怎麼做?」
「嗯……我嗎?」她偏著頭思索著。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在等著,但同時間,他取過墨筆,在她遞的紙上,自左劃過「李今朝」三個字。
一個小孩幼失怙恃,是很值得同情,但雲家莊需要的,絕對不是一個弱者。都已經要十歲了,父母去世兩年,竟對自身未來一點打算都沒有……
不能用!
她笑嘻嘻道:「那些莊稼漢要私吞我的地,那就別讓他們打這主意吧。」
那橫飛的筆勢停在「今」這個字,男子頭也不抬,隨口問道:
「說得真容易,萬一他們已經打這主意了呢?」
「就找幾個地頭流氓,打打嚇嚇,逼那些莊稼漢把田租繳出來吧。」
男子一頓,緩緩抬頭,小女孩還是嘻皮笑臉的,似乎一點也不懂得現實。
「今朝,妳這辦法只能說說,放在現實上,是行不通的。」
小眼睛彎彎地,有點吊兒郎當:「哪兒不通了?」
「妳今年才幾歲?一個私塾之後哪會認識地頭流氓?就算妳請那些人搶回田租,那些人是什麼出身?不吃了妳這小孩的田租才怪,還不如去衙門告狀!」
「衙門是給有錢人去的。大叔,我平日跟那些地頭無賴交好,請他們出面,五五分帳,勒緊褲帶,還是能過日子的。這些流氓頭一遭會賣點義氣,五五分帳也可以安撫他們,至於以後,反正田租三年收一次,那時再說吧。」
「……妳跟那些地頭流氓有來往?」男人一臉錯愕。
「偶爾湊在一塊玩玩而已。」
玩?玩什麼?鬥酒?打架?還是,她故意跟那些流氓混在一塊以保自身?難道她娘就這樣任她在街上當小無賴?他尋思著,又問道:
「那些莊稼漢都是老實人,妳如此狠心,就為了妳自己嗎?」
她一臉莫名其妙,道:
「若是老實人,又豈會吃了我田租?如果大叔是我,是要先保自己,還是保那些吃了你田租、害你餓死的老實莊稼漢?」
男子瞇起眼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放下紙筆,含笑道:
「妳用的法子是低俗些,但也不失為一個方法。我先去替妳弄些飯菜,妳在這裡等著吧。」
她聞言,眉開眼笑。「多謝大叔。」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門輕輕地掩上了。
她跳下椅子,不問主人就先拿茶几上的水果充飢。不知道雲家莊吃的飯菜跟外頭有什麼差別?
聽說雲家莊裡都是江湖人,做菜都是用比手臂還長的刀子切菜,要噴血,也絕對比那些地痞流氓噴得還多。
她咬著多汁的水果,趴在桌面,瞥見書櫃裡的銅器正倒映著她模糊的小臉。
據說,雲家莊都收些面貌清秀的孤兒。看看她,小眼如墨,小嘴像鮮紅的小花瓣,雙頰鼓鼓的,皮膚細緻,完全是她娘小時候一個模子印出來。她喜歡娘親的美色,理所當然也喜歡自己的,可惜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氣質。
她抹了抹嘴,縮回鼓起的腮幫子,眼神稍正經些,整個人坐直,這樣才算跟娘親一個模子印出來。
不過,人長得好看,氣質不夠,恐怕不合雲家莊的需要吧。
她瞄瞄那被劃到一半的名字,想了想,露出牙齒哈哈笑著,提筆替那大叔把李字全部塗黑,只剩今朝。
能不能被收留,她不是很介意,反正不管在哪兒,她照樣能生存。
只是,她有點疑惑,雲家莊前幾年曾收留過一批孤兒弟子,聽說是一塊公開收留的,這次略有不同,明明分莊裡有不少孤兒,卻不能照面,甚至,連這種「收留考試」也選在這種隱蔽的書樓裡,一個一個分開考。
她等了又等,把一盤水果啃光光,然後攤在椅上打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才會像娘親,反正現在她看不見自己的倒影,等同娘親不在,就隨便一下吧。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透進的日光逐漸移位,男子才匆匆進來。
她立時睜開惺忪小眼,勉強坐好。
「妳還在……我忘了妳的午飯!」他訝道。
她瞄瞄天色,很隨遇而安道:「沒關係,別忘了晚飯就好。」
男子沒理會她,忙著在書桌前找東西,抱怨道:
「剛才有消息,布莊新進的貨,全有瑕疵,怕是虧大了。」
「是街上那間最大的布莊嗎?」她目不轉睛,追逐著他忙碌的背影。
男人應著:「就是那間。」
「我七歲那年,我娘曾用攢來的私房錢,在那間布莊買布親手為我製衣,那間布莊真是貴得可以。」她笑道,很有聊天興致。
「布莊每一匹布質上佳,成本極高,妳這種窮人家自然是嫌貴了,現在可好,每匹布都有問題,哪還賣得出去?」
她還是直盯著他看,然後小嘴翹翹,捲起袖子,重複道:
「大叔,我娘曾用攢來的私房錢,在那間布莊買布親手為我製衣呢。」
男子轉身斥道:
「妳就只會說這話嗎?」暗眸隱約有不爭氣的怒意。
她垂目,非常珍惜地撫過乾淨的衣袖,道:
「我娘攢了私房錢尚不足買一匹好布,便求布莊賣她一匹瑕疵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