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日來苗寨的是三哥、四哥或五哥,那麼遇上雪蝶兒的會是他們其中一個嗎?
思及這可能性,他的心不由得一緊,對雪蝶兒莫名的佔有慾來得太強太急。
「那……阿循哥會去多久?」雙眉輕皺,她沉吟了半晌才問。
背著她,他瞧不見雪蝶兒的表情,但似乎可以由她的語氣想像,她輕染憂鬱的臉龐有多少讓人不捨的情緒。
「那——你會留我嗎?」
嬌容綻出澀然笑花,雪蝶兒揚唇貼在他耳畔輕歎息,柔聲低語。「阿循哥,我不留你。」
聽見雪蝶兒刻意壓低的語調在耳畔響起,巫循內心一震,因為她意外的答案,腳步滯了滯。
瞧著巫循暗暗收下訝然的側臉,她似自語般地呢喃。「我們苗家姑娘在六、七歲開始就會學習服飾製作的工藝,一件貼繡的上衣,光是是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就有一萬七千多個。
每一件繡衣就是一個苗族姑娘一生所繡的精品,當姑娘把自己的繡衣縫完,姑娘也到了出嫁的年齡。
所以,每件姑娘的繡衣都凝聚了個人的聰明、智慧,也是寶貴與財富。」
當她同他娓娓道來時,巫循抑不住地悶笑出聲。
「阿循哥,你笑什麼?」伏貼在男子身上,雪蝶兒感覺到他的寬肩因笑意而上下起伏。
沉默片刻,巫循濃眉微揚地輕勾唇道。「雪蝶兒真的是一丁點含蓄都不懂?」
她既聰明又坦率,透過屬於苗家的傳統,一一言明了她對他的期許,他想不懂都難。
「這本來就該說的嘛!咱們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就像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
「蝴蝶與水波、水清姑娘和月亮?」不用說,一定又是苗族裡的傳說人物了,巫循微挑眉,笑聲又不自覺由喉間滾逸而出。
雪蝶兒雙頰嫣紅,撒嬌般地輕語。「再過兩年,我的貼繡上衣就可以完成了,我不管阿循哥去多久,雪蝶兒只等你兩年。」
她會等他……
雪蝶兒的清嗓柔軟又固執,纏綣的情意盈滿言語之間,讓巫循的心整個暖了起來。
會等他的人不只有她,為何由她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他竟是那麼感動。「你不怕我不回來。」
愛情初萌芽,談起的卻是未來。
兩年的時間如此漫長,誰能保證吶!
「船開得再遠,總是得靠岸的,而且世界好大,我希望我的阿循哥回到我身邊時,可以告訴我他的所見所聞。」
她嫩白的柔荑輕輕伸往巫循的心臟,不疾不徐地將手心貼在那胸口感受它的躍動。
「我不學其他姑娘對她的情人下蠱,只要你的心還會跳動,就會想起蝶兒曾經這樣靠著你、愛著你……」
情難自禁地將手覆住她落在胸口的小手,巫循因她堅定又單純的語氣久久無法自己。
漸漸的,蘆笙樂音與歌唱的聲音不歇地落入耳底,熱絡驅散了原本靜謐的氣息。
巫循怎麼也想不到,雪蝶兒會在他身上種下相思情蠱……
注一:「苗家迎客不握手,捧出彎彎牛角酒,進了苗寨心連心,醉在苗鄉不想走。」此句取於兩千零四年國立自然科學博學館--「蝶舞.楓紅.話苗年」特展資料。
第四章
樂音漸歇,情人間的細語呢喃,取代平日的蟲鳴,為寒星點點的夜增添一股甜蜜的氣息。
雪嘯天斂眉,坐在堂屋前的迴廊憑欄遠眺,對月小酌。
獨坐不到半刻,他便看見巫循背著女兒回到自家吊腳樓前。
心一沉,他的身子下意識往內挪了一些,心緒千回百轉。
難道這真的是雪家姑娘的宿命嗎?
愛來得太快、心給得太早,最後的結果……他實在不敢妄自揣測吶!
妹妹的愛情,給他太深太沉的打擊,他不希望女兒最後也淪得如此下場。
「爹爹!」
不知自己暗自沉思了多久,雪嘯天循聲瞥過頭,女兒欣然的臉龐落入眼底。
「怎麼一身濕?」
她吐了吐舌,玉臂由後攬著父親的脖子。「我和阿循哥到蘆松溪玩。」
「這麼晚了還到蘆松溪玩?蝶兒別失了分寸!」他板起做爹的臉,鄭重地開口威脅。
雪蝶兒盈盈的笑,舉手投足間儘是小女兒姿態。「知道了,爹爹要變碎嘴的爹爹了。」
握了握女兒軟嫩的小手,雪嘯天微微笑著,半晌才回過身看著女兒。「告訴爹,你真的喜歡巫循嗎?」
「爹爹,你為什麼這麼問?」心一凜,雪蝶兒晶燦的眸流轉著緊張的情緒。
深深瞧著女兒的表情,雪嘯天的心在瞬間涼了一半。「感情,是要一點一點加深,要細水常流、慢慢醞釀的,懂嗎?」
「不懂。」她努起紅唇,水般艷眸閃著直率。「喜歡便是喜歡,何必一定要慢慢來?」
雪嘯天揚唇輕笑,但笑容卻沒達到眼底。
「難道爹爹不喜歡阿循哥?」
撫著她光滑的臉頰,雪嘯天臉在笑,語氣卻語重心長。「寶貝,爹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希望你找到的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
「阿循哥很好。」雪蝶兒不假思索地開口。
雪嘯天怔了怔,耳畔想起了妹子的話。
大哥,我把蝶兒許配給巫勁的小弟,巫勁是個好男人,我相信,他的弟弟將來一定會好好疼惜堞兒……
在幾年前,妹子曾見過巫循幾面,當時便覺得性情溫和聰穎的巫循和活潑的雪蝶兒十分匹配。
於是,在雪蝶兒八歲那年,她的親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許給了心愛男子的弟弟。
當時雪嘯天並沒反對,妻子過世得早,女兒與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
他也相信,妹子的決定不會錯。
只是……誰能料得到,這門被淡忘的親事,竟會因為巫循的出現,而再度被提起。
難道……這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雪蝶兒俯身啄了啄父親的頰,甜甜地低語。「爹爹,蝶兒好喜歡阿循哥,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歡他……」
沒來由地,雪嘯天心一緊,轉了話題。「晚了,快去換下濕衣裳,受了風寒可不好。」
「爹爹……」父親臉上凝重的神情,加深了雪蝶兒心頭莫名的不安。
迎向女兒的視線,雪嘯天心緒萬分矛盾。「明日一早,讓巫循來找我。」
他得找巫循談談,探清他來苗寨的目的為何?
至於兩人早有婚約之事,暫且就成為他心中的秘密。
「正巧!阿循哥也想找爹談談,那爹爹也早點歇著。」雪蝶兒微頷首,未多間,輕斂眉沉思了會兒才轉身離開。
眸光落在女兒身上,雪嘯天的心緒卻再難恢復原有的平靜。
☆☆☆☆☆☆☆☆☆☆ ☆☆☆☆☆☆☆☆☆☆
清晨,雨初歇,清風掠過杉木的香味,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
「阿循哥!」
霍地,在鳥語啁啾中,一抹清亮的嬌嗓劃破空氣裡的寂靜。
屬於姑娘的嗓音直直闖入耳中,巫循猛一張眼,睡意全消,精神在瞬間抖擻。
他差點忘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得辦。
昨晚他和雪蝶兒一同掉進溪裡,衣物盡濕。
參加「跳月祭」前他沒料到自己會留下,包袱還留在客棧裡,現下他根本無衣物可換洗。
夜又深,他只能將衣物晾在木欄外吹風,光著身子便在她讓出的這間房歇下。
偏偏晨時一場小雨,壞了他的打算,想來他晾在欄外吹風的衣裳,鐵定濕得更透徹。
思緒一回籠,他深怕雪蝶兒會被他一絲不掛的模樣給嚇著。
巫循裹著薄被奔出堂屋前的別緻的小廊,低頭探看,眼底便映入姑娘窈窕的身影,正往木樓頂層走來。
他見狀,連忙揚聲驚間。「你上來做什麼?」
「我想阿循哥的衣裳還沒幹,所以特地到千月家幫你借了套衣褲。」她邊走邊回應,輕盈的腳步伴隨著鈴音。
聽她的聲音節節逼進,巫循的語氣出現難得的慌,只得先退回屋內,行徑猶如見不得人的小賊。「你擱在小廊前就行了。」
「不行!這兒沒漢人的衣裳,我可是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千月家,向苗大哥借了男子的衣物,沒有我幫忙,你是不會穿的。」
巫循懊惱地微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同我說怎麼穿就好了,真穿錯了,你再幫我。」
「好吧!」雪蝶兒心想,鐵定又是她的阿循哥,守著中原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不讓她幫忙。
暗歎了口氣,她聽話地將青色布衣褲,擱在小廊前,一放好便回身坐在上頂層的木梯口,以「口」指點他穿好衣服。
半盞茶過,巫循英姿煥發地出現在雪蝶兒面前。
「怎麼,這麼穿沒錯吧!」
雪蝶兒回過身,滿意地點了點頭,挽著他的手連忙道。「爹爹就要出門巡視,咱們得快點,要不又要拖到晌午了。」
巫循一怔,語氣有掩不住的驚訝。「你同你爹說我的事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眉間透露著莫可奈何。「他昨兒個就說今天想見你,只是神神秘秘的,好似藏了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