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叔叔葬在此處這麼多年,現下才有親人來尋他,實在奇怪。
巫循濃眉微挑,深目炯然有神地凝著她問。「姑娘不信?」
此處是苗寨聖地,難保眼前的男子只是聽聞過苗寨流傳的淒冷愛情,實則別有意圖。
「當然不信!巫叔叔怎麼會有年紀這麼小的弟弟,又為何在這麼多年後,才重回苗寨,尋找巫叔叔的遺骨?」
媚態橫生的眼眸瞅著他,雪蝶兒雪顎微揚,若鈴清嗓揚著不解。
再怎麼推算,眼前不過十七、八歲的男子,都不像是巫勁的弟弟,疑點重重,她愈想愈是糊塗。
莫怪姑娘不信,巫循目瞳略沉,唇邊掛著抹薄涼的笑。「我娘生了六個兒子,我排行最小,我二哥死的那一年,江南淹大水,之後瘟疫起,一晃眼就耽擱了這麼久。」
不過,如果不是他同父親交換條件,來苗寨的人也不會是他……他眉峰淡擰,避重就輕地帶過。
雪蝶兒聞言,巧潔的下巴微側地咕噥了句。「誰知道是真是假呢,不過這麼說起來,你不是來祭拜巫叔叔的!」
他點了點頭,如實回答。「我要帶我二哥的遺骨回家鄉。」
雪蝶兒一怔,挺身擋在木門前,不讓他靠近。「不准,姑姑和巫叔叔很恩愛,你不准拆散他們!」
在高坡苗人的觀念看來,凡是因意外事件猝死或暴斃者,就叫作死得不「乾淨」,而這樣的死者是不能葬進洞中的。
但爹爹卻把姑姑和巫叔叔葬在一起,足以見得,他對此事極為看重。
「生在哪就葬在哪,是我們漢人落葉歸根的觀念。」巫循蹙眉,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會阻撓他。
「不管!我不會讓你褻瀆、叨擾我們苗人祖先的安息之地。」她堅持不讓步,清澈明眸燃燒兩簇火焰,四周似要跟著燃起熊熊烈焰。
他濃眉微挑,輕緩的嗓音挾著一絲怒。「姑娘若不讓開,請恕在下無禮。」
「哼!就算我肯讓開,你也沒辦法打開木門上的三道鎖。」
她有恃無恐,水亮亮的眸艷美無雙地瞅著男子。
這三道鎖乃特製軟鋼煉成,就算使蠻力或用刀砍,都無法破壞。
巫循緊握拳,眼中銳光凌厲,峻唇頓時抿成了直線。
他自小習醫,傍身的只是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真要他徒手劈掉那道看來極為堅固的鎖,根本不可能。
眸底掠過複雜的光芒,他沉靜嚴肅地開口。「給我鑰匙。」
雪蝶兒抿著紅唇,語氣溫潤地回應。「三道鎖是由『努拉苗寨』三分寨寨老掌管,只有三位持鑰寨老同時聚集,才能將門打開。」
「可惡!」巫循不甘心地重捶身後的石壁,手方落便感覺到天地在瞬間劇烈搖晃著。
感覺到洞穴上方不斷落下細碎的小石子,雪蝶兒幽幽低語。「瞧!你的不敬讓祖靈生氣了!」
「無稽之談!」巫循神情一凝,輕啐了聲。「再不出去,洞若塌了,就什麼都甭談了!」
他伸手拉住雪蝶兒軟嫩的小手,直接往洞外沖。
頭一回讓男人這麼握住她的柔荑,雪蝶兒赧然地掙脫著。「快放手,我會自己走!」
「在下絕無冒犯的意思。」巫循側首,瞥見她令人目眩神迷的羞顏,竟然有些恍神。
「你、你直瞅著我做啥兒?」
地面晃得厲害,雪蝶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輕浮飛蕩在瑩白雪顏上的紅暈,因為他的注視遲遲未褪。
巫循的腳步明顯一頓,似因為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此刻不是計較男女授受不親的時候,他猛地回過神,快步往洞口急奔。
只是,地面搖晃未止,臨出洞口,一顆巨石竟朝雪蝶兒的方向砸落。
「小心!」
巫循見狀,倏地用力拉了她一把。
驚險之際使出的的氣勁,讓雪蝶兒直接撞進他懷裡,躲過了巨石,兩人相擁的身子卻順著「努拉懷洞」前的坡勢,往下滾墜。
尖叫被恐懼掩沒,雪蝶兒腦中只掠過一個念頭——完了!
第二章
在雲貴高原地區,山間廣大的盆地以漢語來說,稱之為「壩子」。
「努拉苗寨」便是處在這「壩子」當中。
而「努拉懷洞」地屬橫斷山脈,地勢高低懸殊,如果不幸,她與這個陌生男子極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不期然被拖入男子強壯的懷抱中,雪蝶兒還來不及發嗔,便發現天地在瞬間變色。
思緒慌亂輾轉掠過,當一切在瞬間靜止時她才發現,男子抱著她一起跌下山。
氣息漸穩,她眨了眨眸,映入眼底的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晴空,及微風輕撫綠意的窸窣聲響。
「你有受傷嗎?」
強烈的撞擊讓巫循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卻沒忘被自己護在懷裡的姑娘的安危。
沉啞的低嗓傳來,雪蝶兒回神,墨睫輕靈揚動,她方側過頭,眼底立刻映入男子摔得一身傷的狼狽模樣。
「你流血了!」她坐起身,銀鈴清嗓揉著慌亂。
或許傷口不小,雪蝶兒暗自打量著他鬱鬱擰著的濃眉,瞧著鮮血自巫循刀鑿似的麥褐色臉龐滑下,心不由得一揪。
「小傷。」仰望的角度捺入姑娘緊張的神情,他薄唇淡勾地開口,心底竟有些醺醺然。
她自然流露的關懷,淡化了艷眸裡的媚態,絕美的鵝蛋臉反透著股純真而致命的清靈之美。
巫循心一緊,有些迷惑、有些暈眩,不安的心湖被姑娘撩撥著悸動。
「額頭撞了這麼大個口子,哪是小傷?」清嗓揉著咽音,她抿著唇,管不住眼中的酸澀,溫熱的瑩潤淚珠便直直墜落在他胸口。
即便兩人僅是片面之緣,但在這危急當口,他卻以身相護,所以她才能毫髮無傷。
「痛的是我,你哭什麼?」原以為姑娘的性情似風般多變,卻沒想到會有柔情的一面。
初見她時,他甚至覺得這苗族女子古靈精怪、狡黠非常,必定是個潑辣的毒女子。
卻沒想到所有的認定,因為她的淚,瞬間被推翻。
「如果不是你,那痛鐵定換我受,一想到那麼大的口子,疼都疼死人了。」她也不否認,一雙媚眸哀怨極了。
巫循瞧在眼底,卻覺得她哀怨的表情可愛極了。
捕捉到他眼底的笑,雪蝶兒惱怒地嚷道。「我就是愛哭,你要笑就儘管笑好了。」
見她俏臉一垮,他臉上的笑容收斂許多。「我笑是因為我開心,你能待我這麼溫柔,讓我受寵若驚。」
「我只待惡人不好。」她掏出手絹拭去他麥褐色俊顏上的血漬,似是自語地低喃著。
爹爹總嫌她長得太美太艷,又深怕她純真的性子會教人欺負。
於是在陌生人面前,她總給人詭譎多變的形象,再加上身上的守護蝶及苗女生來便有的放蠱能力,至今無人能窺得「銀蝶仙子」的真實面目。
她真正的性情是外人無緣瞧見的一面,會在男子面前如此坦率,連她都有些訝異。
「這麼說來,我不算惡人了?」巫循自嘲低語,很慶幸自己不需與她為敵。
雪蝶兒怔了怔沒給他答案,絕美臉龐卻瞬即扯出一朵笑花,嫩白纖指則溫柔地拭淨他傷口附近的血漬。
拉近距離,她才發現男子長得極俊。
男子兩道濃眉似展翅飛鷹、挺直的鼻樑若刀削斧劈的挺拔山脈,好看的唇形軟化了臉上剛毅的線條……
感覺到她赤裸裸的注視,巫循揚手扣住她在臉上移動的皓腕,深眸炯然有神地凝著她。「別擦了,真的只是一點小傷。」
姑娘軟嫩的撫觸,讓他有些恍神,她的一顰一笑帶著蠱惑,讓他的自制力燃灰成燼。
屏氣凝神迎向他的視線,雪蝶兒只覺原本寂靜無波的心湖,被莫名的情緒騷動著。
他的掌略顯粗糙地與她瑩白若玉的肌膚親密磨蹭著,那騷動讓心頭莫名起了股異樣的感覺。
「你撞傻了?抓得人家好痛!」她掙扎了下,眼睫微垂地掩蓋所有心思。
「抱歉!」他猛地抽口氣,懊惱地放開姑娘的手,俊顏微赧,被她迷惑的心,莫名沸騰。
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雪蝶兒一逕地笑,笑得無辜柔媚。「我扶你坐起來吧!」
在雪蝶兒目若橫波的柔光流轉下,巫循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四周流動的氣息,是兩人皆有所感的情生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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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處理過傷口,巫循讓雪蝶兒攙著他倚著大樹。
徐徐微風,拂動著雪蝶兒身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伴著湖光山色,這一刻是悠然而閒逸的。
「你簪在發上的蝶……是假的嗎?」巫循朝她貼近,雙眸認真打量著歇在她發間動也不動的銀蝶,語氣裡充滿了疑惑。
「當然是真的,守護蝶有時藏在頭髮裡,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我發生危險,它便會有所感應,保護我、救我。」
巫循側首瞧她,隱住笑意地打趣道。「莫怪人們會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