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正在跟房嬤嬤商量要送什麼給宗和跟月兒當訂儀,一個女人突然從桂花樹後撲出來,嚇得她當場僵住。
周嬤嬤反應倒是很快,「梅姨娘又是在做什麼了?」
喬翠喜不禁挑眉,梅姨娘?不就是她過門那天在滿福院門口鬧著要進來布菜的人嗎?當時陸老夫人怒罰她每天早上去滿福院布菜,怎麼了?就算不想布菜,也該去求老夫人,不是她啊。
只見梅姨娘抬起頭,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婢妾住在襄閣,侯府下人知道婢妾不受寵,平日各種刻薄也就算了,但世子受傷也沒人告知,今日才知此事,求少夫人好心,讓婢妾去伺候世子。」
喬翠喜聽了只想歎氣。
梅姨娘抬起頭時,真是讓她覺得心軟,一講話就覺得算了——平日各種刻薄?
梅姨娘頭有金釵,耳有珍珠,衣服是新裁的春服,跟雪姨娘相同的樣式,身段也還行,絕對不是沒飯吃,怎麼看都過得不差。
一開口各種責怪抱怨與潑髒水,陸老夫人跟許氏也真冤枉。
再者她也不懂為什麼世子受傷要告訴她,講直白點,如果自己是下人,也不會把這種事情告訴她啊,沒事傳主人家怎麼了,是嫌屁股肉太厚,想討打嗎?
周嬤嬤怒道:「你做過什麼事情自己知道,留你在府中不過是老夫人好心,可不是世子對你有什麼舊情,你也別想著世子夫人進門不久,自己還能爭寵,乖乖在自己院子待著吧,別跑到少夫人面前丟人。」
「周嬤嬤,以前是我做錯了,我也已經受到懲罰,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世子爺該消氣了吧,少夫人,求您讓婢妾見見世子爺,婢妾絕對不是來爭寵的,婢妾會好好侍奉您的。」
喬翠喜只覺得滿頭問號,為什麼「事情過去這麼久」世子爺就應該要消氣?
而且這女人說話的方式好令人不舒服,聽了好想揍她。
跟這種人說話太降低格調了,她完全不想理她,攏攏絲繡披風就繼續往前走,卻沒想到她居然追上來跪在自己前面——
「求少夫人答應,如果少夫人不答應,婢妾……婢妾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喬翠喜皺眉,到底誰品味這麼糟糕,把這種人弄進來?
是不是陸蔚英在外頭一時玩昏了,被清姑娘睡上,結果不得不帶回家?不答應就不起來?隨便,想跪就跪,等想上廁所了自然會走,鄙視這種人。
她充耳不聞,繼續大步向前,周嬤嬤、房嬤嬤跟蘇木等幾個大丫頭連忙跟上。
又過了一段花徑,她才慢下腳步,「周嬤嬤跟我說說梅姨娘的事吧。」
照顧了陸蔚英十幾年,從剛剛出生拉拔到這麼大,要說府中誰最懂世子,不是陸老夫人,而是她。
周嬤嬤見這次大難不死、兩夫妻日日同房,那便代表著世子願意讓她生下子嗣,管上暄和院的帳本也不會太久,總得讓她知道每月送去襄閣的錢是怎麼回事。
「是。」周嬤嬤恭恭敬敬的說:「梅姨娘的爹是跟著侯爺打過仗的,因為軍功升上副將,不打仗的年節,陸家又請客的話,梅家便是一家老小過來,跟世子算青梅竹馬,梅家有那麼點意思,不過當時年紀都還小,自然是什麼都沒提,卻是沒想到過幾年梅副將在練習騎射時,那馬不知道怎麼發了癲,硬是把他顛下馬背,此後別說上戰場,連下床都做不到,只能辭官。」
周嬤嫂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一個武將,平常也沒怎麼打算,突然沒了官位,生活自然維持不下去,他又愛面子,不肯跟人開口,這府中撤的撤、走的走,後來連他正妻跟幾房姨娘都跑了,家裡只剩下一個姨娘,以及那姨娘生的一女一子。梅副將過世之後,侯爺去上香,那小女兒拿出一封信,說是梅副將病危時在床上寫的。
「內容嘛,前面當然先說起跟侯爺的袍澤之情,後來又講起幾次歷經生死,最後就是求侯爺代世子收了自己最小的女兒為妾吧——梅副將救過侯爺兩次,不過要求世子納女兒為妾,委實不過分,侯爺當天便把梅姑娘帶回來,指給了世子,府中稱為梅姨娘。」
第7章(2)
喬翠喜心想,這梅副將厲害啊,若是病重時相求,陸一鼎衝擊還不會這樣大,畢竟人還活著,有事都還能再商量,但逝後留信,這衝擊可大了。
認識二十幾年的人從此不在,就這麼點心願,肯定要幫他完成。
「世子即使錯愕,但一來敬重梅副將的為人,二來跟梅姨娘也是自小相識,剛開始對她還不錯,每日早飯都讓她布菜,梅姨娘若在小廚房燉了東西,或是做了披風什麼的,世子都會收下,沒幾個月,梅姨娘就懷孕了——
世子不娶妻,是不願有嫡子,但如果是姨娘庶子,還是可以有的,陸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多高興,連世子都讓王老闆抬箱進來,親自挑選了幾樣首飾過去。」
嘖,原來他還送過東西給梅姨娘啊,還是讓掌櫃抬箱子進來親自挑選,他都沒送過東西給她……
難不成是因為她沒懷孕?
懷孕了有獎,沒懷孕就等著開獎?
古人喔……
女人摸摸肚子,心想,說不定她運氣好,現在已經有了。
「梅姨娘自是小心翼翼,專心養胎,等到五個月分上,她開口要求世子把她母親跟哥哥接進府中,世子怎麼可能答應,梅姨娘不死心,又去滿福院外頭跪著,一樣的請求,服侍她的下人都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五個月了,太陽又這樣大,不吃不喝,只跪著,會出事的。
「那天下午老夫人賞了一碗燕窩出來,她不肯喝,世子命黃櫨接她回院子休息,她裝作沒聽見,晚一點,我也去了,她還是跪著,那樣子就是明白表示,如果不讓她母親跟哥哥住進侯府,她就一直折磨孩子,這哪裡是懇求,根本就是威脅。」
雖然事過境遷,但周嬤嬤說起來還是惱怒的,「少夫人您看,這像話嗎,一個姨娘而已,懷了孩子就想上天了,府裡是不差多養這兩個人,只是規矩一開,以後還得了,姨娘挺著肚子要田產要院子時如何善後,何況當時二房有小姐還沒成親,她哥哥已經成年,住進來哪裡合適,說句難聽的,這梅姨娘手段如此難看,他哥哥進來只怕也不會老實。」
喬翠喜在心中哇的一聲,這梅姨娘做死到這樣也算厲害。
陸家是軍功積累、實實在在的將門,這招若是在想孫子想瘋了的國公府,想後代想瘋了的親王府,可能還有一咪咪效果,但在陸家,沒門。
如果陸家是可以被威脅的,那是要怎麼領兵打仗,對陣就直接降了。
「陸家雖然想要孩子,卻不願受到威脅,老夫人跟世子都不再派人過去了,梅姨娘眼見無法,只好起來,世子不許她再踏進暄和院,夫人只能先把她安排到客院,卻沒想到跪得太久,又沒吃沒喝,早產了,世子原本休書都寫好,梅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去求侯爺,說起當年她父親救過侯爺兩次的事,這次就當可憐可憐故人之女。
「侯爺跟梅副將多年征戰,跟梅副將相處的時間比跟自己親弟弟還多,眼見梅姨娘哭得可憐,又想起梅副將早逝,心裡一軟,許人留下來,但世子卻是不想見她,要她去別院,後來是老夫人作主,讓她住進襄閣——她自然是鬧過幾次,都是說自己錯了,以後不會再犯,可世子已經不想見她了,少夫人敬茶那日,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臉說想去布菜。」
喬翠喜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真不同情梅姨娘,一來太貪,二來殘忍,拿著孩子威脅,這是腦子有多不好?
陸蔚英對她肯定不小氣,賞賜給她的東西拿出去給親娘跟哥哥,已經可以請幾個僕婦,有人伺候,衣食無憂,這樣還不滿意,還想要過侯府生活?
周嬤嬤剛才說的有一點她很贊同——這梅姨娘手段如此難看,他哥哥進來只怕也不會老實,由梅姨娘想辦法打點,他再摸進陸家適齡小姐的房間,那麼,他這侯府女婿就當定了。
最糟的是她爹還是侯爺的救命恩人,若是侯府趕她出去,就變成忘恩負義,為了不要落人口實,只好留著這不定期炸彈。
而且這炸彈過得很爽,不管她惹了什麼事情,永遠可以拿她爹出來說事,侯爺就會要兒子再給她一次機會。
倒楣的就是陸蔚英,現在再加上她。
喬翠喜憋了兩日,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有件事情想問你。」
「准。」
「你對梅姨娘到底什麼感想?」
陸蔚英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表情有點奇怪,倒也沒有隱滿,「沒什麼特別感想,她既然不願意走,侯府也不差一個人吃飯,那就待著吧。」
聽他回得這麼平淡,喬翠喜也不知道該接什麼才好,想想又問:「那你以前是真的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