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妳會這麼以為,是因為妳並不愛我。」極度沉默中,姜文突然開口。
欣桐迷濛的眸子閃動。
「如果妳試著愛我,就會明白妳不是什麼智珍的影子!妳就是妳,妳跟智珍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妳不是智珍,妳是另一個我不知道是誰的女子,是冒充智珍的女子!而我,這三年來我一直是以愛一個真實存在的女人的心情,來愛著妳的!」他一字一句地道。
欣桐瞪著天花板,失去反應。
「也許我不夠愛智珍,所以我愛上了妳!我愛妳,妳聽見了沒有?就算妳不愛我,我還是愛妳!」他激動反駁她。
欣桐閉起眼睛。
「所以,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我可以接受妳不愛我的事實,為什麼妳還是要拒絕我?」
「就因為你太好了。」欣桐睜開眼,同時掉下眼淚。「就因為無論如何,你都願意接受我、包容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因為我沒有資格。」
姜文愣住。半晌後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聲。「不,不要用這種理由拒絕我,這是最蹩腳的理由……」
「這不是理由,姜文,這是我心中的實話。」她坦白地傾訴。
即使一千萬個不忍心,她也不能再重複過去的優柔寡斷,造成更深的傷害。
「什麼是實話?難道妳過去對我所說的都是謊話?!』他問。
欣桐垂下眼,然後她悲哀地回答:「那的確是謊話……全是我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話。」
姜文臉色一變,他怔怔地凝望著欣桐許久……
「就算妳說的是謊話,也沒關係!」最後,他對著她,凝重地一字字宣誓:「我會在婚禮上等妳,一直等到妳出現為止。」
欣桐默然無語。
姜文垂下眼,彷彿沒事一般柔聲道:「我出去買早餐給妳吃,妳好好休息。」
說完話,他轉身走出病房。
留下欣桐,淚水已經浸濕了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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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欣桐在街上昏倒住院的消息,譚家嗣卻不急著到醫院探望女兒。
他坐在自己的豪華辦公室內,擱在辦公桌上的手因為緊緊交握而泛白,他的臉色異常冷肅。
就在剛才,他接到了一通故人的電話……
與其說是故人,不如說這是一個曾經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她就是紀碧霞!
「好久不見了,耀文?」紀碧霞一派輕鬆的語調聽起來,彷彿他們上個月才剛離別。
聽到這埋藏在久遠的記憶深處裡,熟悉得不能再的熟悉聲音,有整整十秒鐘的時間,譚家嗣完全無法反應。
「你很驚訝,我怎麼會有你的私人電話吧?」紀碧霞在電話那頭,吃吃地笑出來。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感,她享受著「譚家嗣」此刻的震驚。「不瞞你說,我的侄女挺有本事,她認識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還有你們銀行裡的董事。」她裝模作樣地道。
譚家嗣明知道紀碧霞已經沒有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侄女!不過,這並不重要。「這位女士,妳認錯人了!」他沉聲否認。
「認錯人了?不會吧!你明明長得跟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樣--」
譚家嗣按掉通話鍵。
他微微瞇起眼,從外表看來,譚家嗣很冷靜。
但是不到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再一次響起,譚家嗣瞪著手機,臉色出現戲劇性的變化--他忿怒地瞪視手機,等待電話鈴聲自動中斷。
三十秒後電話回復安靜,但三秒鐘後卻又三度響起,這回電話鈴聲陣陣催促的聲音,聽起來更加驚心動魄!
譚家嗣果決地按下通話鍵,手機傳出紀碧霞的聲音:「怎麼,嚇得不敢接我的電話了?」她尖聲嘲弄。
「我已經說過,我不認識妳!要是妳再打電話來騷擾,我會立刻報警處理!」他冷冷地威脅。
「那正好!我正好到警察局告你惡意遺棄,看你會不會上報紙的頭版頭條,看看你那些愛面子的大股東們會怎麼看你!」紀碧霞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
譚家嗣愣在電話這頭。
「你會回到台灣,那麼現在你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吧?」紀碧霞冷笑,然後尖笑著嘲諷:「我早看準了你是富貴命呀,耀文!所以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我們都已經結了婚,他不認我就算了,竟然連你都一起趕出朱家大門!」
押注?譚家嗣胸口一涼。
她尖笑著往下說:「要不是當年我看準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當年我還一直以為,你就在興泰號那條漁船上打工,跟著船難一起淹死在異鄉,屍骨無存!沒想到你居然來個金蟬脫殼,換個身份在外逍遙,連我都給騙了!不過這二十來,你總算功成名就,這就證明我當年的眼光的確不錯!」紀碧霞得意洋洋,彷彿這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突然她話鋒一轉,口氣異常冷厲。「不過,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不但搞上阿英那個賤女人、把她的肚子弄大,最後還拋下我一走了之!嘖嘖,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沒用的二世子,沒想到你深藏不露,還真是叫我看不出來啊,耀文!你真是有本事!不但讓我以為你死在海上,還傻傻的替你養大阿英跟你生的那個該死的孽種!」
第7章(2)
譚家嗣的手在顫抖。
他恨這個女人!
二十年過去了,他當年的恨意沒有淡忘,只有加深!
「妳儘管胡言亂語。」譚家嗣對著話筒冷冷地開口:「我只重複一遍,只要妳敢再打電話來,我會讓妳永遠開不了口!」他冷靜地關掉手機。
這一回他不再提報警,而是要讓紀碧霞這個女人,永遠開不了口!
譚家嗣從抽屜裡拿出藥瓶,迅速倒出一把藥丸,恨恨地全塞進嘴裡。
他竟然忘了這個女人!
她是一個禍害,她一直就是個禍害!
如果不是她,他的人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
我看準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
紀碧霞的話,突然在譚家嗣的腦海中響起……
他回憶起那一天晚上在銀行的貴賓室裡,利曜南給他看過的父親的賬冊。
當時,他曾經因為父親追討紀氏債款,認定造成他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還是自己的父親!
然而現在,他裝滿仇恨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
譚家嗣立刻從抽屜裡,翻出之後利曜南轉交給他的賬冊--
父親的賬冊上,那兩筆紀氏抵押房產的借款……
並沒有銷帳!
譚家嗣瞪著賬冊,兩眼驟然間酸澀難當……
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
數滴淚水,重重地滴落在賬冊上--
他恨了一輩子的父親,從頭到尾不曾壓迫過他的婚姻,相反的,父親沉默地幫助著自己,不斷受到紀碧霞父女挾持自己要挾,持續付出龐大的金錢!
原來,當年紀碧霞恨的,是他竟然選擇跟自己的父親決裂,因此喪失財產繼承權!
紀碧霞明知道父親一直以來資助著紀家的事業,然而自私與貪婪,讓她不顧事實,非但在自己面前搬弄仇恨的謊言,她瘋狂的意志,為了替罪惡找到借口,甚至漸漸自我說服--紀家的家業,的確是被朱獅一手奪走的!
他多麼的傻啊!
虧他自以為老謀深算,到老來竟然還看不透紀碧霞的詭計,被她騙了整整一輩子--
一輩子的時間,他竟然全拿來痛恨一直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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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桐不等姜文回到病房,已經先離開醫院。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她會盡一切努力拒絕姜文對自己的好……
她絕不能再心軟。
離開醫院後,她搭車回到公司,現在只有全心投入工作,能讓她忘記心傷。
「欣桐?」
剛走到公司大門口,欣桐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然而除非是故人,否則沒有人會以「欣桐」這個名字呼喚自己,何況這個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她回過頭,看到麗玲。
「妳果然是欣桐沒錯!」麗玲瞇起眼,迷惑瞬間變成了忿怒,然而她掩飾得很好,頃刻間她瞼上已經堆滿虛偽的笑容:「原來妳根本沒死,害我還為妳掉了整整一缸眼淚!」
欣桐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否認的了。
她很清楚麗玲是怎麼找到自己的,聯合控股公司近期在市場上的大動作,眾多媒體爭相報導,她的照片時常出現在電視以及報紙、雜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