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玉蓉一手捂著面頰,先是不敢置信,接著眼中淚花亂轉,最後嗚咽一聲,然後奪門而出。
「這麼做好嗎?」李氏擔心地問。
她坐下來啜了口茶。「忍氣吞聲只會更讓人瞧不起,她可以侮辱我,但只要侮辱到我相公,就不能輕饒。」
「阜康能娶到你,真是太好了。」他們夫妻一直在等的就是她,希望她的出現,能帶給那個孩子快樂和幸福。
韻娘衷心感謝。「相公的身邊還有你們,是他的福氣。」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又聊了一會兒,韻娘才起身告辭,帶著兩名婢女踏出寢房。
「大奶奶那一巴掌打得太好了!」秀梅激動地說。
玉梅點頭如搗蒜。「一巴掌還不夠,應該多打幾下!」
「有達到警告的目的就夠了,不然打人,我的手也是會痛的,想一想還真是划不來。」韻娘笑說。
兩名婢女受教了。
當她們踏出養性堂,瞥見邢玉蓉正跟一名男子說話,韻娘悄聲問了婢女,才知是大房的次子邢阜塘,由於對邢阜翰的印象太過惡劣,既是同胞所生的兄弟,又能好到哪裡去,讓她更懶得應付邢阜塘,但為了避嫌,韻娘決定繞路走。
「她出來了。」邢玉蓉讓丫鬟偷偷去把邢阜塘請來,無非是想要利用這個堂哥,好讓那個女人背上不守婦道的罪名,被丈夫給休了,才能消自己的心頭之恨。
「你不是喜歡她嗎?這可是個大好機會,要是錯過了,下次不知要等多久……」
邢阜塘不像兄長那麼明目張膽,總是有所顧忌。「還以為找我來有什麼急事,她身邊還跟著兩個婢女,想接近她不容易。」
「我看是你沒那個膽量!」她不禁譏笑這個堂兄沒用。
他不禁又看向韻娘,似乎打算往另一條路走,再也情不自禁地追上去。
邢玉蓉馬上露出得逞的笑容,等著看好戲。
待邢阜塘趕上韻娘主僕,秀梅和玉梅馬上擋在主子面前,一臉提防。「阜塘少爺找咱們大奶奶有事嗎?」
「我……」他的目光越過兩名婢女,望向站在她們身後的韻娘,原以為會看到一張含蓄地低垂眸光、不敢望向自己的柔媚俏顏,結果正好相反,她不但敢直視著他,眼底還有著三分鄙視、三分冷淡以及四分不齒,彷彿看出自己在打什麼主意,不禁感到羞慚,想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嚨。
韻娘瞧見他眼底的遲疑,明白邢阜塘看懂了。「走吧!」
「是。」秀梅和玉梅跟上去。
就這樣,邢阜塘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們離去。
「怎麼就讓她走了?」邢玉蓉氣惱地走了過來。
他只能搖了搖頭,轉身返回善慶堂。
留下來的邢玉蓉則氣得直跳腳,臉頰上的火辣刺痛不斷提醒她,從小到大,沒人打過自己,這個仇是結定了!
第9章(2)
到了五月底,邢阜康決定去巡視徽州六個縣的當鋪,這幾間當鋪可以說是最老最久,也是邢家當鋪的基礎,因為都是些老夥計,他向來放心,也很少去管,不過確實該去看看了。
「韻娘……」在臨行之前,他看著妻子,恨不得帶她一塊走。
韻娘綻開最美的笑靨。「我也不是軟柿子,相公就別為我擔心了,倒是出門在外,不管是吃還是住,要多留點神,千萬保重身子。」
「我知道。」邢阜康如今最渴望的便是與她白頭偕老,可不想讓妻子太早成為寡婦,就是死了也不會甘心。
她也就不再多說。「相公早去早回。」
「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他摟緊韻娘說。
夫妻倆離情依依,一路送到南邊角門,直到馬車都走遠了,韻娘才紅著眼眶回到飛觴堂。
「老吳!」她喚著門房。
老吳躬著身問:「大奶奶有何吩咐?」
「大當家不在這段日子,就算是白天,也把院門關著,等有人敲門再開,不用從早到晚盯著,那有多累人。」韻娘囑咐道。
「是。」老吳笑著回道。
「還有……麻姑,去把廚子叫來!」她又說。
麻姑銜命去找人了。
於是,韻娘找了張美人靠坐著,托著玉腮,透過天井,看著朵朵白雲飄過,直到腳步聲傳來,才將目光收回。
「見過大奶奶。」一臉忠厚的張廚子緊張地哈著腰,以為犯了錯,或是菜煮得不好,才會被主子召見。
她柔柔一笑,緩和對方的情緒。「找你來只是想要問問這座院子裡所有吃的東西,是從大廚房那邊發下來的嗎?」
張廚子用力搖頭。「回大奶奶,並不是,飛觴堂所吃的食物,一向是另外叫販子送來的,和大廚房沒有關係,這也是大當家的意思,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還是各吃各的。」
「那麼以後也同樣照這個方式。」相公多半也怕被下毒,幸好邢家人還沒有喪盡天良到那個地步,否則他們也無緣成為夫妻。
「是。」張廚子鬆了口氣,然後下去了。
麻姑不解地問:「大奶奶怎麼突然問起廚房的事了?」
「我是擔心明的不成,有人打算來暗的。」見麻姑還是不懂,韻娘不得不舉個例子。
「記得小時候,嫡兄嫡姐只要心血來潮,總會想些花樣來整我,最常做的就是在飯菜裡放進幾隻蟲子,要不就是故意讓我吃餿掉的食物,次數多到不得不自己下廚,或寧可餓肚子,也不吃別人送來的。」
「他們真是太可惡了!」麻姑為她抱屈。
韻娘輕笑一聲。「也多虧了他們,讓我看見人性的醜陋面,不然還真會傻乎乎的,學不會該如何保護自己。」不過周家兄妹那一套不過是整人的小把戲,邢家的人就不同了,要真的想玩,可是會死人的。
「奴婢也會提醒其他人注意,別讓人在吃的裡頭混進什麼。」麻姑一點就通。
於是,飛觴堂關起門來,過他們的平靜日子,不過韻娘還是三不五時要玉梅和秀梅出去走一走,和府裡其他的奴才、丫鬟套套關係,聊上幾句,也好瞭解一下其他幾房的動靜。
過了約莫半個月,邢家大院似乎暗潮洶湧,有什麼在醞釀當中。
「……奴婢聽說大老爺最近幾個晚上,常跟四老爺和五老爺他們一起喝酒談事情。」秀梅把打聽到的事說出來。
她輕攢眉心。「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
玉梅接下去說:「因為四老爺和五老爺是老太爺再娶的續絃生的,說難聽一點,大老爺一向不把他們當做親兄弟看待,這可是在大房那兒當差的奴才親口說的,現在突然走得近,還真有些不尋常。」
「而且三個人不知道在談些什麼,都把下人屏退,不讓別人聽到。」換秀梅神秘兮兮地說道。
韻娘沉吟一下。「三房老爺也有去嗎?」如果有的話,或許可以打聽到什麼。
「沒有,他們並沒有找三老爺。」玉梅回道。「二老爺就算了,就是獨缺了三老爺,才更令人奇怪。」
「有這種事?」韻娘也覺得不對勁,莫非真的在密謀些什麼?「再跟其他人打聽看看,不過別做得太明顯。」
秀梅和玉梅點了點頭,她們知道該怎麼做。
會是什麼事呢?
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好事,光是最近相公和大房以及五房槓上,當然要想辦法報復,問題是要先查出他們的計劃,才好事先防範。
於是,又過了幾天,終於打聽到消息了。
「你是說其他房的老爺打算分家?」韻娘倒沒想到還有這一招。
玉梅用力點頭。「只要大老爺和四老爺、五老爺他們都同意,再請出家族裡的幾位長輩出面作主,就能逼大當家把當鋪的房契、錢庫的鑰匙交出來,這麼一來,便可以把他趕出邢家大院了。」
「實在是欺人太甚!」麻姑氣紅了臉,大叫一聲,臉上那些麻子也就更顯眼了。
「大當家為他們做牛做馬,賺銀子給他們花用,不但沒有知恩圖報,還想把他趕出去,一定會有報應的。」
韻娘走出正房,搖著手上的團扇,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奶奶,咱們該怎麼辦?」秀梅無措地問。
走了一段路,她才在一張美人靠上坐下。「既然相公做牛做馬,都得不到他們的感激,那麼何必再管他們死活呢?看來他們都還沒認清一件事……」
三個婢女都看著她。
「眼前這個邢家是靠相公一肩扛起,沒有了他,憑那幾房的兒子,有哪一個能挑起重擔,最慢再過個五年就會開始衰敗了。」就因為韻娘看得清楚,才捨不得自己的丈夫那麼辛苦。「不過還是要看相公的意思。」
她只擔心邢阜康顧念親情,或捨不得當鋪那些老夥計,不願放手。
「只有等他回來再說了。」韻娘只能數著日子,一天又過一天,就盼著丈夫回來,她終於可以體會到〈十送郎〉、〈前世不修〉那些民謠當中所描寫的情境和涵義,嫁做徽商婦的女人,身心真的備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