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奶奶。」圓圓頓時綻開笑顏,一管鼻水又流了下來,趕緊用手上的絹帕抹一抹。
大家不禁都笑了。
原本以為只是隨手送一樣小東西,韻娘怎麼也沒想到會引起一股不小的迴響,起因就在這對小兄妹經常跑出去,和街坊鄰居的孩子們玩,圓圓帶在身上的絹帕被個喜歡女紅的小姑娘瞧見,便追問是出自誰的手,接著又拿給其他閨中好友看,就這麼一個傳一個,村子裡不少未出嫁的閨女,不禁仰慕起邢家這位大奶奶細膩又逼真的繡功,紛紛希望她能傳授這一門功夫。
「……要我教你們蘇繡?」
大概過了五、六天,一名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進了別莊,聽說就住在附近,突然要來見她,接著又提出這要求,讓韻娘有些錯愕。
小姑娘有些侷促不安。「咱們也不是要大奶奶分文不收,但又付不出太多束修,如果可以用其他東西來替代,大家都願意拿出來。」
「蘇繡不是那麼容易就學得會。」剛開始也是奶娘教她的,不過接下來就全靠自己下苦功。
「咱們不怕辛苦,只要學會之後,不只可以幫家裡多掙點銀子,也能為自己添嫁妝,將來在婆家面前,還能炫耀一番。」小姑娘羞赧地說。
韻娘看著她眼中對婚姻有著無限的渴盼,那也是每個姑娘家一生的希望,這種心情自己何嘗不瞭解,想要拒絕的話也就說不出口,只得看向身邊的葉大娘、周大娘,心想若是答應了,讓一些外人進到別莊,累的人會是她們。
「全看大奶奶的意思。」她們倒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見她們不反對,韻娘不禁有些躍躍欲試。「那我就試試看,不過剛開始只能收幾個,怕太多人沒辦法一個一個教。」
「是,多謝大奶奶!」小姑娘喜出望外,馬上彎身答謝。
就這樣,韻娘在後罩房找了一間空廂房,將它騰出來,當做繡房,讓那些前來學蘇繡的姑娘們從後頭的小門進出,也不至於打擾到嬸婆她們。
接著就是購買繡線、絹布等等用具,她派葉大娘去跟店家殺價,讓那些家境不太好的小姑娘,能用最便宜的價格買到需要的東西,想不到才報上「邢家當鋪」大當家的媳婦兒這個名號,不必開口殺價,馬上以成本價錢賣給韻娘了,只希望做成這筆生意,順便套個交情。
於是,十一月初,大雪紛飛,韻娘先收了五名學生,以一個半月為期限,每天只教一個時辰,想不到才經過幾天,名聲傳了出去,又有更多人想來學習,不得不再多收三人,結果還是不斷有人透過關係,希望能夠拜她為師,最後只好分成早上和下午,這下子忙得更不可開交。
麻姑不免擔憂。「大奶奶,不能再收學生了,會累壞身子的。」
「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想學蘇繡,都不知該怎麼拒絕才好。」周大娘也正為這事煩惱。
「萬一累倒了,大當家可是會怪咱們的。」
「別莊裡又不缺那些白米、魚肉,就算是當做束修,吃不完也是會餿掉的,你又何須這麼拚命。」葉大娘見大奶奶正在興頭上,也不好潑她冷水,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韻娘也覺得是該量力而為,否則無法把學生一個個教好。「我只是想到萬一相公真要休了我,至少還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有一條活路可以走,一時做得太起勁,也忘了會累。」
「大當家是不可能會休了大奶奶的,奴婢可以保證。」麻姑第一個替邢阜康拍胸口打包票。
葉大娘也馬上附和。「大奶奶怎麼淨往壞處想呢?大當家疼你、愛你都來不及,哪捨得休了你。」
「說得是,大當家絕不是薄倖之人!」周大娘難得說話大聲起來。
她噗喃一笑。「你們全都站在他那一邊,我是勢單力薄,說不過你們。」
韻娘不是不相信,只是在娘家養成的習慣使然,總要先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才不會到時慌了手腳。
麻姑大聲喊冤。「奴婢是認真的!」
「媳婦兒!媳婦兒!」嬸婆的叫聲在樓下響起。
韻娘拉開花格窗,往下頭喊道:「娘,我這就下去。」
見她下樓,周大娘不禁失笑。「嬸婆還真的把大奶奶當成自己的媳婦兒,只要半天沒見到人,就會到處找。」
「大奶奶還要忙著教蘇繡,真的連坐下來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葉大娘笑歎一聲。「也因此外頭的人都說大奶奶不但願意放下身段,親自授課,教得又細心,無不豎起大拇指。」
周大娘也是與有榮焉。「說得是。」
大當家和大奶奶真是絕配,天造地設的一雙!
第6章(1)
十二月中,大寒。
韻娘不慎染上風寒,加上身體的疲累,真的病倒了。
請了大夫來看過,說是外邢入侵,馬上開了藥方子,喝了之後,發過汗就會沒事,麻姑趕緊煎藥,一口一口地喂主子喝下。
到了隔天,病情並沒有改善。
「大奶奶還沒發汗?」葉大娘趨近床邊問。
麻姑點了點頭。「要不要再去請大夫?」
雖然不舒服,韻娘還是可以聽見她們的對話。
「我沒事,只要再多蓋上一條被子,睡上一覺就會好了。」小時候生病,大娘又不肯請大夫,奶娘總會抱著她,兩人一起縮在被窩裡,很快便滿頭大汗,熱度也就退了,但又不好意思要求她們這麼做。
於是,麻姑又幫她蓋了一條被子,韻娘還是覺得冷,而且開始發抖,葉大娘見情況不太妙,趕緊叫人又去把大夫請來。
「……我再換一帖藥,讓病人喝喝看。」大夫這麼說。
待韻娘喝了湯藥,已經昏睡過去,可把麻姑嚇得快哭出來了。「大奶奶會不會有事?要不要請別的大夫來看?」
葉大娘也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已經是咱們呈坎村最好的大夫,還以為只是受了風寒,怎會如此嚴重?」
「那我到隔壁村子去找其他大夫……」麻姑自告奮勇。
「外頭下大雪,要怎麼去?」葉大娘拉住她說。「就算找到,這種天氣,大夫也不肯出門的。」
麻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該怎麼辦?」
就在這當口,一輛馬車在風雪之中來到別莊外頭,頭戴瓜皮小帽,身上穿著厚棉襖,冷得直搓雙手的金柱用力敲門。
門房縮著脖子前來應門,見到站在金柱身後的高大男子,馬上笑咧了嘴,跟著轉頭,朝內院喊道:「大當家來了!」
「大當家快進屋裡去!」金柱打著傘,幫主子擋雪。
邢阜康穿著深色琵琶襟馬褂,外頭又罩了件斗篷,上頭沾滿了雪花,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回徽州,主要的原因還是掛念妻子,總想親眼看看她是否安好,一旦心裡有了牽掛,便無法忍受離家太久,總是歸心似箭。
「……這不是大當家嗎?」周大娘才從廚房出來,就見到走在天井的熟悉身影,像是見到救星。
他停下腳步,望向快步走來的婦人。「大家一切都好?」
周大娘急切地說:「大奶奶病了。」
「病了?」邢阜康二話不說,立刻飛奔上樓。
廂房內的麻姑和葉大娘見他進門,全都轉憂為喜。
「都怪我沒把大奶奶照顧好……」葉大娘慚愧地說。
麻姑跪下來請罪。「是奴婢沒伺候好,才讓大奶奶病倒了……」
「大夫怎麼說?」他馬上脫下皮裘大衣,坐在床緣,看著妻子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嬌美臉蛋,連忙將掌心覆在她額頭上,眉頭跟著皺了好幾折。
葉大娘回道:「大夫說是風寒,只要出過汗就會沒事,可是都喝了兩帖藥,還是沒有出汗,咱們正在發愁……」
這是誰的手?好涼、好舒服……
病到連掀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韻娘卻能感覺到這隻手掌好溫柔,會是誰呢?
是哥哥嗎?不!不是哥哥,哥哥已經不在了……
「這不能怪你們,一切都是我的錯!」邢阜康自責地說,是他沒有盡到為人丈夫的責任。
相公?是相公的聲音?
他柔聲喚著妻子。「韻娘……」
「相……相公……」韻娘努力掙扎著,終於張開眼縫,確定不是在作夢。
麻姑喜極而泣。「大奶奶醒了!」
「是我。」他撫觸著妻子發燙的面頰。
韻娘牽動了下唇角。「相公……我好冷……」
「冷?」邢阜康看她都蓋了兩床被子,竟然還喊著很冷。
她想起奶娘是怎麼做的。「好冷……抱著我……」
「你們先下去。」他一面對葉大娘和麻姑說,一面脫去身上的馬褂。
「是。」葉大娘拉著麻姑便退下了。
邢阜康脫去長袍,以及靴子,只著衫褲,便鑽進被窩中,將綿軟嬌軀摟進懷中,就算這麼做對自己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折磨,但只要能讓妻子的燒快點退,這一點痛苦真的不算什麼。
「暖和些了嗎?」他將她抱得密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