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麼久,已經是他的底線。
在他的認知裡,這世界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值得牽動他的心,如今就連這塊土地,也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牽絆了。
終於,他可以斷得乾乾淨淨。
九年,對別人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是一彈指,還是無所事事的過去?
他很久不去碰觸這種無聊又沒有營養的問題,是這裡的氣候,這裡的風景,還有流動的人給了他這想法。
就說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待太久……
「慢著!車速放慢!」鮮少開金口的人,竟然對著專心到不行的司機說話了。
司機如奉聖旨般,立刻把車速放到比烏龜還要慢,管他後面的車流量。
東方清俊全身像是被一道輕麻的電流竄過。
他眼花嗎?居然看到不存在的人。
「停車!」拍打格擋駕駛座與後座的玻璃,他的聲音轉趨嚴厲。
他矜冷的表情不見了。
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用頭撞著公車站牌的桿子,一下一下又一下,旁邊站滿看熱鬧的人。
的確,好多的人,污濁的空氣讓永瀾不能呼吸。
她不是才離開沒多久,這城市怎麼變得又亂又髒?太多的人,到處都有的喇叭聲,還有鋪天蓋地的灰塵,都讓她脆弱的身體還有腦子嗡嗡作響,得一直撞著硬物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最後她找到了冰涼的站牌。
她的行徑很快被列為瘋子類別。
俊呢?他去了哪裡?
她回到那個曾經住過的房子,那屋子一片焦黑,也變得更加破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沒有他的痕跡,她找不到他。
他不住在那裡了,附近的鄰居說,很多年以前就不住了。
她為什麼要那麼蠢?要睡那麼久?睡到把人弄丟了?
她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就算恨上自己八百遍,也沒用。
那個教她說話、識字、日常生活基本常識的人呢?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觸目所及,一片陌生。
頭跟身體劇烈的疼痛著。
東方清俊很想優雅冷酷的下車,但是他的肢體拒絕合作,可笑的不協調,一下車,手肘撞到車殼不說,車道和人行道的落差也讓他差點跌了個狗吃屎,但他不在意,他的魂魄都在叫囂,心臟跳動快得要破腔而出。
「瞧瞧,我在自家地盤找到了什麼?」
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在抖。
存在感那麼強烈的人不多,他一跨下車門,就是所有目光的焦點。
永瀾抬起虛弱到不行的頭,她想嘔吐,可是亂七八糟的聲音裡,有一股她曾經熟悉的溫柔。
她沒能看清楚眼前分開人群,朝她走來的男人究竟是誰,眼前一黑,她昏倒了。
獨居多年,已不習慣旁人碰觸的東方清俊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臉上錯愕又狂亂。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 * * *
他不是煙槍,可是現在煙灰缸裡卻塞滿了只抽一口,或完全沒抽就摁熄的煙屁股。
煙只是他用來平復心情的方法,效果卻爛得可以。
急電請來的醫生說,她身體虛弱,多多休息就能恢復。但是她這一虛弱,躺了兩個小時還沒醒。是怎樣,就算她以前睡得比誰都多,也不是這種昏迷般的睡法,那根粗大的營養針打到哪去了?
她躺在總統套房柔軟到可以讓整個人陷下去的絲綢大床上,僅僅露出一張快被淹沒的小臉。
她怎麼可以完全沒有變?容貌、姿態……也對,他總是會忘記她不是人。
看她白到令人觸目驚心的小嘴,他伸出食指搓著,希望能搓出一點血色來。
「你以為昏倒就沒事了嗎?給我醒過來!我不管你有沒有聽到,最好把眼睛打開,不要以為裝死我就不會把你丟出去餵狗!」
為什麼一看到她就亂了,而且亂地那麼徹底?還有他在幹什麼?他居然幼稚的以為這樣搓揉她的唇就會恢復紅潤,像以前她常常笑的模樣。
他曾經想過她最不好的情況,畢竟那道雷凶戾的毀掉一半房子,要劈的對象又哪有可能活著?
可他猜來想去,煎熬了九年,不是要在這裡看她要死不活的!他有一肚子問題要問。
「真的是你,不是作夢……」她緩緩張開眼,沙啞的抱怨。
曾經亮如星子的水眸,此刻有些黯淡,那小孩似的單純神態攫住了他。
「哼,知道要醒了?」
他很不一樣了,濃密的黑髮層次分明的往後梳,眉心有道很深的皺褶,表情嚴厲,眼神冷酷,本來好看的唇抿得像誰欠了他巨債一樣。
伸手摸了他還在遲疑要不要給她碰的臉,觸手一片僵硬。他成熟了,可好像變成一個不會笑的男人。
「你為什麼一直在生氣?」
「你還好意思問我?」在她面前他裝酷裝不起來,他有太多問題要知道,他太迫切了,迫切到忘記方才轉過腦袋千百個不給她好臉色看的念頭。「說,這麼久,你跑到哪去了?為什麼現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只記得回家睡了幾天。」眼看他眸裡的風暴又要凝聚,她拉住他的手,「我不是騙你,是真的,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知道他頭好壯壯,那就好,其他不重要。
「什麼我好不好?關心我好不好,你會離開這麼久,什麼消息也沒有?!」他嘶吼。
擁有過她的時光,曾經別具不凡的意義。
那時的他,愚蠢的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所以連她家的地址、電話、聯絡方式都一無所知,所以想找也無從找起。
第5章(2)
「你以為我願意?我已經很努力叫醒自己了,你才是壞人!我到處找你,為什麼你離開我們的家,讓我找不到?」她反過來控訴他。
啊,現在是什麼情況?惡人先告狀嗎?
「無所謂,既然你也醒了,門在那邊,不送。」
居然趕她走?!
「你要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趕我?不要我的解釋了?!」就算被雷殲,她都沒有那麼心酸和不敢置信。
「不必。」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好,你很好。」他是認真的,瞧他臉上的表情嚴厲、陰鬱,黑色襯衫解開兩顆紐扣,像一尊人見人怕的修羅,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沒錯,多年競爭激烈的商場廝殺拚搏,使東方清俊變得異常冷酷。
他當然記得那道該死的雷,他還留著身體被貫穿的記憶,即使後來在醫院裡醒來時胸膛完好無缺,可是那麼真實的痛,絕對不是夢。
沒有人能懂他的心情,懂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的。
永瀾翻身起來,即便有些吃力,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她下了床,腰桿挺直,拖著沉重的步子走。說到底,東方清俊根本不欠她什麼,只是這樣趕她走……好沒道理!
她好想哭。
東方清俊轉身不看她,可是所有敏感的神經,都在感覺著她應該走出大臥室,走過了起居室還有大客廳,最後她應該開門出去了,可是該死的,他沒有聽到門開關的聲音,卻聽到重物掉在長毛地毯上的聲音!
永瀾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飆了出來,長大了眼睛,瘋了。「你這該死的狐狸!你還沒解釋到讓我滿意又暈過去,你到底是怎麼了?!」
他撕裂的狂吼,吼聲裡充滿好怕失去她的憤怒。
永瀾的身體極度需要休息,雖然吃下用斤兩計算的靈藥,度過天劫後的她,因為太過擔心東方清俊,即使不斷地昏睡,潛意識也逼迫她醒來,雙重損耗下,早已疲累過度。
這會兒確認她心心唸唸的人完好無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被無情的對待,多鍾複雜的情緒交雜而來,所以一時間承受不住,意識再度被無盡黑暗拖去。
可是東方清俊不知道。
他把永瀾抱回臥室,又急電才離開不久的知名醫生,然後丟下電話,轉進書房,雙臂抵在高級木料的桌面上,雙肘青筋凸爆。
「給我視訊螢幕。」聲控的電腦自動開機,切換到他要的頻道,螢幕裡出現的人是他的貼身助理。
小陳一看到連上線的老闆,開心地劈哩啪啦講了一大串——
「老闆,你終於現身了,你已經失聯七個小時又四十分鐘,我以為你應該在飛機上,打電話去機場,他們說老闆取消回來的機票,這是怎麼回事?」
「我暫時不回去了,另外,我要醫藥生物科技部門的頂尖醫生,搭專機立刻到台灣向我報到。」
「醫藥生物科技的頂尖醫生?台灣那邊發生什麼事嗎?」不愧是精明幹練的下屬,一下就嗅到不尋常的氣氛。
「我需要,其他不要問!」
「那集團的決策,還有進行中的合作案,另外,你跟企業主們的聯繫怎麼辦?」老闆說不許問,他哪來的膽子多嘴?可是攸關工作,不問不行。
「這還要問我?全部往後延,不能挪的就請對方另謀合作對象,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公文往來,不會隨便找個人頂著?哼!」耐性告罄,東方清俊出言不善。這種事還要問,回去吃自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