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你能復原,真的太好了,你笑起來好開懷,我瞧了也歡喜……」即便他在她眼中,已失顏色,她仍能看見他臉上的喜悅光彩。
「嗯。」他也頷首。
「你回城去開你的衣喪假地,不要太打擊呀。」她不禁呵呵笑,想他看見這些年來,他穿在身上、四處晃蕩的那些精彩的華裳,他的臉色,嗯,定也很「五光十色」。
「你說得讓我背脊發寒。」到底是有多嚇人呀?他決定暫先不煩惱這些事:「比起瞧我的衣櫃,被那些衣裳所嚇,有些『色彩』我昨天沒能瞧見,現在,應該再來補償補償……」
她就算一開始沒聽懂,當他在她耳畔輕輕吁息,手指帶電似的,滑觸她的纖背,傳來酥麻,她也全都懂了……
這男人……
「你真的是只貨真價實的獸耶……」
無雙埋怨著,雙後卻自動自發攀附他的肩,接受了他落下的吻。
這一回,霸下如願以償——
看見唇被徹底愛憐過後,是怎樣的嬌紅。
看見臉頰在允好的過程中,是怎樣的嬈粉。
以及,她泛起一身香汗,與鱗光輝映,閃耀魅人的彩芒——
「今天的配粥小菜,甜膩得嚇死人……是鹽糖放錯了嗎?」
「我要紅色的長藻籃……欸,不是那個,那是綠的哪!無雙丫頭,你是不想做生意嗎?存心不賣我就是了?」要紅的,給綠的,再不然便是紫色,難怪客人跳腳。
「我是藍鱗,不是綠鱗,為什麼罰我蹲馬步?!」小人兒哇哇叫,不滿背了黑鍋。
「小姐,你不是不喜食辣,那盤辣爆魚丁,紅通通的,光瞧嘴都麻了,你以前碰都不碰的……」這回夾了一筷子便往嘴送,豪氣爽快,嘖嘖嘖……
諸如此類的話,每一日,無雙都會聽上好幾回。
她又被趕來洗碗了,幸好,洗碗不用辨色,閉眼都能洗,熟能生巧嘛。
「沒想到,眼前只見灰暗,日常生活大受影響……我才幾天就快受不了了,霸下卻灰了那麼久。」
只是想著,心都會痛。
現在唯一的後悔,是沒有早些移轉蟲翳。
是的,蟲翳已在她體內,遮蔽了眼,將眼中景物罩上一層厚灰。
「雖比全盲要強,仔細想想,不能算絕望,起碼看得見東西,只是灰灰的……但面對一片灰,再好的心情,也變成灰色哪。」心疼口喝,為他,不為自己。
這些天,霸下待在龍骸城內,他同她說過幾次,九龍子的狀況越來越不樂觀,他們幾兄弟陪著,就怕……再陪,也沒能陪多久了。
好好的一隻龍子,說倒下就倒下,著實也讓人害怕。
無雙不勝唏噓,低頭刷洗碗碟,直至霸下的黑靴,踩進她目光之內,她才抬起頭。
「你怎麼來了?」她拭淨手上的沫泡,站了起身。
「小九不要我們陪,都將我們趕出來了。」霸下無奈苦笑。
去去去,幹嘛全黏著我,我又不會跑了,害我想看些下流的艷書都不成,拜託你們,全去陪自己的愛人好嗎?……我正看到精彩處哪。
九龍子那時翻著白眼,手上艷書卷成筒狀,指著他們一個一個,最後那句,才是趕人的真意。
「他好些了嗎?」她問完,看霸下的神情,便知自己問錯了。
若好些,這幾隻龍子豈會憂心忡忡?
「他……出現衰老症狀了嗎?」像是皮松肉弛,老態龍鍾……
「沒有,頭髮倒白了不少,已比老三的黑白參差還要更多。」
她記得九龍子有一頭柔亮黑髮,連女子也自歎弗如。
「驚蟄叔一定很心急吧……」不知怎地,驚蟄的名字閃進她腦海,驚蟄特地為九龍子來買粥,那一景一幕,歷歷在目。
如今,九龍子病了,寵極了他的人,都寢食難安吧。
霸下先是一默,爾後才淡然回:「他,一次也沒來。」
「呃……沒人知會他九龍子的情況嗎?」
「他不可能不知。」這正是霸下默然的理由。
「或許,他正勤力奔走,要為九龍子尋找醫治方法。」無雙另有看法。
一個願千里迢迢而來,只為買碗熱粥,去滿足九龍子口腹之慾的人,沒道理在九龍子病重時,卻反常不見。
霸下沒有應她,也沒有頷首或搖頭,只是靜默。
她看見他手中紙卷,心知他想藉先繪畫來暫拋憂思,便道:「你今日想畫些什麼?」
「我父王要我替小九繪幾張像。」他邊說,邊展開了紙卷,她湊過來看,墨筆已勾勒妥輪廓,活靈活現的九龍子躍然紙上,就差了添色。
「那我們去老地方畫。」
老地方,距離街市不遠,倒也不是景致出奇的優美,就是安靜,鮮少人打擾。
天然的海巖,處處可為桌為椅,覺得哪處光亮,就往哪處坐,而其中有一片巖,不見窟窿,石面又大,在上頭作畫最是適合。
工具一應俱全,霸下開始調料。
「這處的海藍,是湛為好,或是偏青較佳?」
「呃……」無雙看向石巖邊,一小碟一小碟的……灰,根本分不清哪個不湛,哪個是青,只好胡扯:「湛好,深些的藍,再逐漸暈淡。」
「嗯。」他亦有同感,便下筆畫了,「替我再添些藻藍。」
藻、藻藍?
她努力回想,方纔他是取是哪一瓶的調粉?應該是……最左邊那罐?
希望她沒蒙錯。
取了瓶,倒些調粉,見他沒說話,代表她沒取錯,她鬆了口氣,繼續看他渲染。
辨不了色,至少她能看懂,紙上的光影明亮,倒是真實,落在畫中九龍子的臉龐,將那一抹稚嬌的笑,拿捏得極好。
他繪了身處海景中的九龍子,繪那頭飄逸揚舞的發,繪他衣袂瀟灑,當然,更繪他手上最愛吃的果子……
「再替我取赭紅來,好嗎?」霸下淡淡說道。
赭紅……幸好霸下擺放調瓶的習慣,相常有序,她小心些取,也不至於露餡。
赭紅向來都是擺頭一瓶。
「喏。」她給了他,他緩緩揚睫,覷了她一眼。
無雙以為自己出錯了,握瓶的手一頓,險些弄掉了小瓶,他隨即接近,揚起笑,道了聲謝。
她看他倒了調料,攪各,蘸筆,再揮灑於紙間,才鬆了口氣。
「這裡,添些卵黃色,你瞧,是否可好了?」
「……好呀。」他問啥,她都應好。
筆尖輕沾了「卵黃」的調碟,在黑髮邊緣嵌出了光輝。
「海景中的藻葉,用這豆綠色,好嗎?」
「好呀。」明明比她還擅於繪物,幹嘛每用一色,都要先問過她?……是之前眼疾太久,不信自己的能力嗎?
接下來,他沒再問,逕自畫著,她默默細看,約莫半個時辰後,整幅的繪像,算是完工了。
「你瞧,還有哪處要修?」他擱筆,將她牽到中央,得以仔細端詳。
「我瞧都很好。」雖然灰灰的,但添了色彩,應該不錯。
「是嗎?」這兩字,霸下輕輕吐出,笑眼一合,再瞠開,眸光轉為凜洌,綠芒如霜,直勾勾地鎖著她:「你的眼,怎麼了?」
無雙嚇一跳,沒料到他這般問,又直白,又犀利,不給機會婉轉。
「沒有怎麼啦……好得很。」她試圖別太心虛,一派無事的模樣,眼神卻瞟往別外,不敢看他。
他扳回她的臉,逼她直視他,他又問了一回,「你的眼,怎麼了?!」
「我都說沒什麼了——」
「我的調料匣今早被打翻了,小廝匆匆收拾,我沒來得及整理。」霸下口吻雖淡,卻道出一件事實。
無雙渾身一震,愕然望向他。
也就是說……她遞給他的調瓶,完全是錯的——
那張九龍子的繪像——於她眼中是灰,而在紙間,是亂七八糟的色調,發綠,臉黃,週身的海水,塗了一大片紅……
他故意不點破,順勢畫壞了繪像,她卻渾然未覺,還呆呆回他:我瞧都很好。
不打自招!
她唇線抿緊,細細地,只剩一道縫,不說就不說。
「我的眼好了,你的眼卻壞了,這兩者絕對脫不了關係,你做了什麼?!」
「向、向仙佛祈禱呀……」她嘴硬,不想說太多。
霸下不是笨蛋,豈會被糊弄。
「你知道我眼睛的病因?魟醫查了數年,都查不出眉目。」她若不是知情,又怎會默不作聲,更企圖隱瞞他?早該與他商議。
「……」她能說嗎?說他的眼會壞,是她的緣故?說她……就是端茶給他的混蛋?
她不敢想他會有什麼反應,只能咬緊唇,繼續當顆自閉的蚌,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你並沒有餵我吃下任何藥物,卻能在短時間內,將困擾了我許久的麻煩,輕易除去,然而,它沒有真正根除,只是……轉移了,童謠,不,那不是童謠,倒像術語……言靈嗎?」但言靈對他,該是效用不大,他又不是四龍子。
他幾乎猜中了八成!無雙臉色凝滯。
「你不說,我便繼續猜了——」他由她的神情判斷,真相,相去不遠。
「不用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