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車裡,像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在椅子上,以手背摀住兩眼,為自己的遲鈍懊悔不已。
他怎麼會一再忽略她的感受?只管需索她的溫柔包容,卻忘記了她也需要愛護,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的時候,他竟反過來指摘她的不是,誤會她移情別戀,甚至給他戴綠帽子。
他到底有多差勁?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動了車子,漫無目的地於市內徘徊,繞著一個又一個的十字馬路,終於他還是停在宋荔晨工作的那棟大廈旁。
要知道她住在哪裡其實不難,只要一通電話,有關她在和他離婚後的一切大小事項,全都會在短時間內送到他手上。然而,他不想透過別人去知道她的情況,就算是守株待兔也好,他希望可以親自找到她,親口向她解釋一切。
想到自己對她的殘忍指控,他就覺得後悔與愧疚。他怎麼會認為宋荔晨背著他搭上別人?是怒火蒙蔽了雙眼,讓他根本沒有看出當中的疑點,一徑認定她的沉默等同承認出軌,狂暴的怒濤沖毀了理智,令他只想狠狠傷害她、報復她的不忠。
求求你,不要這樣……別這麼殘忍好不好?
想起她那時的哀求,心臟瞬間揪作一團,強烈的疼痛瀰漫全身,他痛得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是他最愛的人,為什麼他竟然不信任她?六年的相處,他卻被憤恨遮掩了兩眼,做出傷透她的事情來。
還能挽救的,對不對?她這麼的好,只要他好好解釋清楚事情的始末,她應該會明白一切都是嚴鈴故意誤導她,他對她的心根本沒有任何改變。
對,她會明白他的心意。
第9章(2)
胡定維在車子裡等待,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大廈的出入口。當下班時間來臨,離開大廈的人潮逐漸湧現,宋荔晨也是其中的一人。
本來夏寧反對她回來上班,畢竟她今天早上再次暈倒,然而她實在不好意思再請假了,所以即使仍感到不適,還是勉強來上班,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私人問題而連累其他同事必須分擔她的工作。
好不容易撐到下班時間,她才離開公司。
不知怎地,心窩不住地顫動,她開始恐懼胡定維會又一次在附近等她,想到他會不顧一切報復她的「不忠」,難以遏止的顫慄自胸口蔓延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將手袋擁在胸前,希望盡快平靜下來。
彷彿有所感應,她驀地抬眸,就看到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漫天的驚恐剎那間湧現,她倉皇地停下腳步,迅速往回走,躲在一根柱子後。
她從手袋中掏出手機,指尖停不了地顫抖,好不容易才按完一組號碼,待接通後便迫不及待地說:「怎麼辦?他又來了……」她的嗓音滿是驚慌。
「小晨,發生什麼事了?」夏寧將手機夾於耳朵與肩頸之間,邊忙碌邊問:「什麼他呀?」
「是他……是定維,他一定是想到其他方法折磨我……」宋荔晨難以控制心中的慌亂,渾身打顫。
夏寧總算分了點心思去聽她的話。「不會的。」
既然知道宋荔晨沒有背叛他,她不覺得胡定維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不是的,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宋荔晨害怕得蹲了下來。
夏寧這才想起自己沒有跟她提及已向胡定維說出真相,於是又道:「不會有事的,他已經知道孩子是他的,也曉得你之前差點遇襲的事情。」
「咦?」宋荔晨愣住了。
「對不起,不過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這樣一來,他就不會繼續誤會你了。」夏寧承認自己有點魯莽,不過被拆穿是女人以後,她也不可能瞞下去。
「是……是嗎?」儘管如此,宋荔晨還是感到不安。「他會不會跟我爭奪撫養權……」
「什麼?」有點忙不過來的夏寧聽不清楚她的細語。
知道她不可能時時刻刻看顧自己,也明白自己不可以永遠躲避下去,宋荔晨草草結束跟夏寧的對話,深吸一口氣,決定面對前夫。有了這樣的想法後,內心的驚慌忽然間消失了,她扶著柱子站起來。
就在她打算繞過它之際,竟發現胡定維不知何時已走抵她身旁。
「呃……」她委實嚇了一跳,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頓時又白上幾分。
「小晨,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一談嗎?」胡定維努力按捺擁抱她的衝動,知道真相以後,就算他們只分開了十數個小時,他都覺得她好像瘦了一大圈。
都怪他!是他太遲鈍,沒有留神週遭的變化,才害她白白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現在的她,明明最需要他在身邊,為什麼他竟做出那麼多愚蠢的行為將她推得更遠?
宋荔晨緩緩地點了點頭。
片刻以後,他們來到一家餐廳。胡定維替她點餐,當服務生離開後,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晨……」須臾,他終於開口。「我跟嚴鈴真的沒什麼。」
「喔。」宋荔晨兩手握著玻璃杯,裡頭裝的是溫水,她的掌心因而溫暖了些許,可是心窩的冷意始終驅不散。
「真的,那晚在新加坡,服務生不小心打翻了咖啡灑在我身上,所以我才會去洗澡,也因此發生後續的誤會,我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解釋,黑陣凝視她低垂的小臉,試圖從中窺見她的情緒。「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你差點遇襲,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才對……那時沒能好好保護你,是我不好!」
若是在以往,他輕易便能揣摩到她的心思,如今竟辦不到,她白皙的小臉沒有流露任何情緒,平淡得像聽著別人的事情。
眼見她沒有反應,胡定維心急了,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至於小樂,我絕對不是他的爸爸,嚴鈴是故意那樣說來誤導你,你不要相信。」
「嗯,我知道了。」宋荔晨抬陣望著他,靜默了兩秒鐘,緩緩開口。「我還有事要忙,所以……」目光落在被他緊緊握住的兩手,暗示他放開。
「既然所有誤會都解開了,應該雨過天青,對不對?」胡定維不解她的反應何以如此冷淡,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徑,知道自己欠她一個道歉。「對不起,我之前大概是氣瘋了,才會以為你跟別人……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太過魯莽了,不明就裡便認定她離棄了自己,甚至急於要她也體會自己所承受的痛楚,渾然忘了當她因此而懼怕他的同時,他便會遭受多一次傷害。
「只要你不跟我搶孩子就好了。」她輕聲地說。
「怎麼會?」他寬心地吁一口氣,原來她在害怕這些,他哪可能做這樣的事?他們都要和好重新在一起了,哪需要計較什麼?
不……等一等!她的意思……該不會是正好相反吧?
得到他的響應,宋荔晨也鬆了一口氣。「謝謝你。」
語畢,她抽回手,準備離去。
「等一下!」胡定維及時拉住她。「這是什麼意思?既然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你不是要跟我回去嗎?」
「我們……已經離婚了。」她望著圈住手腕的大手,搖搖頭。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不曾解決過。
「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他氣急敗壞地問。「我知道是我不好,沒有留意嚴鈴的意圖,沒有發現你在胡思亂想也是我不對,但是現在已經搞清楚了,不是嗎?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對你不忠。」
「已經沒關係了。」宋荔晨淡淡響應,她早已沒有力氣去計較什麼,現在只想好好地生活下去,將孩子養育成人。
「什麼沒有關係?」他不明所以。「既然是誤會,現在真相大白了,我們的離婚根本就不該發生。」
他承認是他沉不住氣,才會跟她走至離婚這一步,但現在修正還來得及,不是嗎?
她再度搖頭。「不是的,就算……就算沒有嚴小姐,我們……也不見得可以相守下去。」
她有努力過,但他們的疏離感並沒有因此減少,這樣勉強彼此繼續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結果還不是跟今天一樣?
胡定維覺得她的話難以理解。「你說什麼?」
宋荔晨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嚴小姐說的對,你因為跟她分手難過不已,才會隨便找個人交往、結婚,剛好那個人是我而已。這些年來,我始終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增無減,無論怎樣努力,我始終搞不清楚你到底如何看待我們的婚姻,我好怕做錯事會令你討厭我,所以我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我天真的以為只要跟你步調一致,我們的關係就會有所改善,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始終走不進你身處的世界;以為只要生個孩子或許可以拉近距離,或許你就會願意走慢一點等待我,可是……
上天硬是不肯如我所願,橫亙在我們中間的疏離感越來越濃重,你身處的世界越來越廣闊,我卻益發變得渺小,早晚有一天,我都會從你的世界消失吧,我只不過一直在催眠自己過得很幸福。嚴小姐的出現,終於讓我看清現實,也讓我明白自己真的沒辦法再支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