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溫和的對我,會讓我更不想放手的,你知不知道……」假如他能凶狠到底,假如他另有所愛,假如他不洩漏出他動情的秘密,或許她能夠挽救自己淪陷的心。
可偏偏他令她發現,淪陷的人不僅是她而已,她怎麼能夠不使自己陪伴他愈陷愈深?
「我不會再有機會對你溫和,」厲狂浪無力的回答。「我們得分別了。」
「現在你抱著我,讓我靠近你,只是臨走前的施捨?」
「……」他很少對人溫和,尤其是女人。
「一想到以後成為你妻子的人不是我,我就好嫉妒。」完顏滿垂著臉,貼近他的衣袖。「你若真的不願意跟我走,那我能不能……跟你呢?」
她蜷伏到他懷裡,委屈的問,然而腦子裡並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該拋下親人,隨他而去?
厲狂浪慢慢抽回衣袖,無聲無息。
她仰起臉,爍爍動人的眼看到他顯露出避諱的容顏,立時失望得盈滿水氣,像快哭出來的娃娃那麼可憐,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從來驕傲無比的公主為了他已經夠委屈了,說什麼她也不能當著他的面如同棄婦一般流淚。
厲狂浪費力維持著面色的淡漠,卻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心湖激盪著洶湧的波瀾,連綿不斷的擊潰了他的理智。
他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見到喜歡的女人傷心難過,而他,並不想喜歡這個樣樣不如意的女人,可沒辦法,他就是迷上了她。
即使恨不能找出理由再一一摧毀掉愛她的原因,但他已沒辦法做到,只因相處中一點一滴侵蝕他的戀情愛意已根深抵固了。
他不怕她撒潑,不怕她父兄威脅,卻怕她傷心難過。
「我不會留在國內。」不忍見她如此失落,厲狂浪下意識出聲安慰,阻止不了自己對她的溫柔。
即使告訴她的話會洩漏他往後的行蹤,甚至給他的未來造成麻煩,他也顧不得後悔。
「我送家人到沿海的城鎮去了,等我與他們會合後,將立刻出海,到達一個你、我都不認識的國度。」雖然他想帶她一起去,但若是將來她後悔,他難道又得送她回來?
「你若是跟著我,就永遠回不到你的親人身邊,我不建議你隨我而去,因為我是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
「你——連你們大宋朝都不要了?」完顏滿驚奇不已。
「是的,我要離開這個無可救藥的國家,有昏君、奸臣在,我在國內看不到任何希望;你若跟著我,我不會再放手,日後,縱然你後悔了,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因此任性的公主,你別跟著我會安全一些。」
他的宣告使完顏滿張口結舌,再次發現兩人的距離又加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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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已過,冬日將至,山石澗道,寒氣逼人。
冷風吹拂中,忽有一件白裘如天空凋落的雲朵般罩在完顏滿身上,為她擋去寒意。
完顏滿抬頭一看,原本走在前面的厲狂浪不知何時已回到她的身旁,她太出神了,連他靠得這麼近都沒發現。
「你對我那麼體貼,不怕你的手下們察覺了心裡不舒服?」揪著寬大的裘衣,明明是他的手下帶給他的衣裳,他卻給了她;就要分開了,他何必再令她感受到他的好有多麼溫暖。
「我讓他們帶著馬先走。」厲狂浪面向崎嶇的山道,俯視著下山的路。
午時三刻,天空灰濛濛的,快降雨似的,不見一絲陽光。
他們已帶著坐騎離開木屋,下山後,就將分離。
連日來,花費了眾多精力的完顏滿一事無成——喜歡的人,不肯屈就;想要的劍,沒有得到,連最初希望向他偷師的企圖也未達成。
她挫敗得渾身沒力……
「快定,別磨蹭。倘若下雨,山路會更難走了。」厲狂浪主動拉著她的手臂,領她走路。
心知不應與她糾纏,偏偏忍不住想珍惜這剩餘無幾的相處時刻,想待她好一些。
可完顏滿跟不上他的腳步,停停頓頓,如同重傷之人,走起來有點歪斜,她的腦子裡充滿了為難的選擇,到底該不該跟厲狂浪走?
「你又在發什麼呆?」感覺她神遊在外,厲狂浪硬著聲喚回她的心神,順手趕在她蹌踉滑倒前扶住她。
「如果有一生一世的時間讓我考慮要不要隨你去,那該有多好。」完顏滿無暇思索,道出心聲。「那樣在一生一世裡,你都會陪著我。」
這麼孩子氣的話聽起來讓人想發笑,但她放開矜持的表情顯得好懇切,一副沒力的樣子又無助得令人心疼。
厲狂浪笑不出來,氣息漸漸薄弱,胸腔幽幽抽搐著,益發的渴望把她帶回家疼愛,疼愛到兩人把一生一世有多少天全部數清楚。
只是他們之中必須有人犧牲,兩人才能相守,可彼此都有自己的責任,不能辜負。
完顏滿趁他走神,圈住他的腰身,踮著雙足,翹起唇含上他的嘴,生澀的侵犯他,慢慢加深肆虐。
他微震,沙啞的警告,「別再撒嬌,我會忍不住對你做壞事的……」
她一聽,雙頰生艷,喪氣道:「以前勾引你,你對我唸經,現在才忍不住,也不看看場合,此處沒屋子、沒床被的,你要做壞事,換我不奉陪了。」
「你飲恨的聲音似乎惋惜多一點?」他聽不出她有不奉陪的決心。
「……不跟你爭辯了,我才不像你有那麼多顧忌,我喜歡的,我從不欺騙自己,我是真的想嫁給你,想跟你相守到老,想陪你一起死去。」
厲狂浪聽著完顏滿急促的心跳和她滿足戀慕之情的話語,他的思緒更紊亂了,佔有她的願望也愈加強烈。
「可我沒辦法就這麼隨你離開,若在中原,即使和親人離得再遠,我也有自信與他們保持聯絡,勸導他們接受你,並不阻撓你、我的相處;但你要遠渡重洋,去不知名的國度,我……」
「我明白。」厲狂浪打斷完顏滿憂傷彷徨的話語,竭盡全力克制著佔有她的慾望。「所以回去吧!會有比我更值得托付的男人,照顧你的一生一世。」
完顏滿承受著他的安慰,心窩微微發痛,她只願嫁他為妻,不願讓別的男人照顧。
這時,厲狂浪執起她的手問:「你很愛抓我的頭髮?」
完顏滿無意識的搖頭,他若不提,她沒發現自己的手指又纏在他長長的髮絲問。
厲狂浪將被她觸碰過的一綹髮絲系到她的手腕上,再取出匕首割斷。
完顏滿低瞄一眼,不解道:「這是什麼意思?」
「送給你。」他破天荒的笑,冷硬全失。「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
完顏滿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相識以來,不管他怎麼罵她、怎麼抗拒她,她都不曾流淚;而今見到他溫柔的笑顏、聽到他柔情的話語,委屈的淚水再難遏制,衝出眼眶了。
她十分懊惱的掩住臉,低聲嗚咽,「我不喜歡這樣,我想嫁給你,不要你娶別的姑娘,身為異族人又不是我的錯。」
她帶著哭腔的話彷彿穿石的水滴,淅淅瀝瀝……落進厲狂浪身體。
他的五臟六腑被火焚燒一般,灼疼不已,奪走她吧……別再為她擔心將來,別管她會不會後悔,現在就把她帶走吧!
他輕撫著她的頭,按到自己的胸口,讓她把淚水擦到他的衣襟,心裡的慾望逐漸狂熱——帶她走!
「莊主——」
平靜中倏地一聲叫喊,使得相擁的兩人驚醒的分開。
他們轉頭看去,又見厲狂浪的手下匆忙跑回來說道:「有金兵上山!」
完顏滿顏色一黯,背過身將淚水抹乾,盡量不露情緒的告訴厲狂浪,「你走吧!避開他們,我去應付。」
他望著她低垂的肩,帶不帶她走的念頭在腦海分歧、戰鬥,卻沒有結果。
這個任性的公主已在他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無論帶不帶她走,他都忘不了她了。
厲狂浪無聲的歎,再三蹉跎,迎著手下困惑的目光,直到上山的金兵人馬快接近了,他才邁開步伐。
「再會。」他背向她走開。
最終仍決定放她回去,厲狂浪帶著手下繞開金兵接近的路,步步遠離。
完顏滿不敢回頭目送他,渙散的視線停留在於腕那一段髮絲上,她頻繁的撫摸著,撫亂了又著急的理順,反反覆覆,連淚水流了滿面也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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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潔,殘絲斷雲從中飄掠。
在寂靜的夜晚,完顏滿獨坐在深宅大院中,門外三步一個侍從、五步一個侍衛,把她居住的院落圍守得密不透風。
剛離開長白山,來到最近的縣城歇腳,住在當地官員的家裡,她並不急著見家人,整副心思如同離開身軀一般,隨著厲狂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