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退讓了,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彼此妥協,總不能在吳勇的壽宴鬧起來,讓外人看笑話。
「我們秋山老實,大伯、二伯可別逗他,他會當真的。」牛青苗真想走人,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呀!
院子裡擺了幾桌,陸陸續續有客人到,此時馬氏和錢氏根本坐不住了,她們借口要去招呼客人,實則趕著去收禮,那兩條腿像裝了輪子似的,走得很快,都快要飛起來了。
她們就那麼點小心思,見到好的就自己收起來,不中意的才交給長輩,送茶,送吃食的就往廚房放,若有小碎銀或銅板子就偷偷往荷包塞,稍微貴重點的物品也不放過。
屋外開始傳來交談聲、恭賀聲,幾個兄弟和媳婦也各自動了起來,有的應酬賓客,有的到廚房幫忙,有的就到處走動,這個聊幾句,那個閒話兩句,把氣氛炒熱了。
「三嫂,你別沾水了,我和娘忙得過來,你一邊幫著摘菜葉,我一會下鍋炒了。」
說話的是個秀秀氣氣的大齡閨女,也是吳勇唯一的女兒,吳冬芽。
她在吳家的地位很微妙,她是年紀最小的,上頭又有三個哥哥,爹娘確實疼她,兄長也挺寵她的,但大哥、二哥只有在她小時候對她還不錯,等到各自生了孩子後,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有如打雜的下女,整天有做不完的家事。
「哪有長輩在忙,晚輩偷懶的道理,我在家也做飯,你三哥可喜歡我燒的菜哩!」
牛青苗接過鍋鏟,大火爆炒蒜苗,炒了幾下香氣出來了,一盤子肉片往鍋裡倒,快火炒熟。
她翻鍋的動作十分利落,動作流暢得彷彿掌勺的大廚,三兩下就炒出色香味俱全的蒜苗炒肉片。
「我三哥可好養了,什麼都吃,活像個大飯桶,不像大哥、二哥那般挑嘴,火候稍微過了,就嚷嚷著我要毒死他們。」
「你很開朗。」牛青苗笑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幸好她沒被那兩對兄嫂給帶壞。
吳冬芽雖然長得普通,但是很愛笑,笑容又很甜,還會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三嫂別取笑我了,不開朗難道要我哭嗎?娘常說我這人沒心沒肺,只管開心。」
聞言,個頭不高的周氏也跟著溫婉一笑。
在吳家,周氏是個奇怪的存在,她不是啞巴卻很少說話,好像希望別人都別注意到她,而且全無做婆婆的架子和派頭,性子軟弱,老被兩個媳婦呼來喚去的。
「你不太像吳家人。」牛青苗又道。她既不壓抑,也沒有吳家人的嬌氣,宛如開在山崖旁的小白花,自在地迎向陽光。
「我也是這麼認為,大哥奸,二哥壞,三哥傻,就我最可愛。」吳冬芽稱讚完自己,也忍不住笑開了。
牛青苗被她逗笑了,開心的道:「我要是知道家裡有你這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姑,我一定天天往本家跑,看到你爽朗的笑臉,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成親幾個月來,她還是第一回見到心性清美的小姑,前幾回丈夫都不讓她跟,說這邊亂,她也想著吳家人若是都像那兩對兄嫂這般德性,不要多認識一個也省心,況且她還忙著做存糧,一忙起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如今才知道歹竹也會出好筍,一顆酸果子也能結出一顆甜果,小姑子讓她想起在網路上結識的閨蜜,兩人都樂觀,一副天塌下來還悠哉悠哉散著步的散慢樣,不與人結仇。
這性子好,走到哪裡都吃得開,討喜又豁達。
「瞧三嫂把我誇的,我都要得意了,三嫂好,不像大嫂、二嫂只會罵我是喪門星,才沒人要娶我。」吳冬芽說這話時雖然是笑著的,眼底卻閃過一抹黯然。
「你……」還沒許人嗎?
牛青苗對老吳家的情形並不瞭解,吳秋山是個傻樂傻樂的山野漢,只要她不問,他就沒想過要把家裡的事和她說一遍,他大概是認為她是知情的,所以不會主動提起。
「媳婦兒,菜煮好了沒,壽星坐席了,快把熱菜、大盤肉往外搬,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廚房門口閃進一道健壯身影,吳秋山滿頭汗地幫妻子端菜。
第六章 家人不是這樣當的(2)
等菜都上桌了,大伙也紛紛坐下來開始吃飯喝酒。
今晚的主角吳勇,已經是爺爺輩了,一頭黑髮只摻了幾根銀絲,背微微佝僂,身子骨依然健壯,幹起活來一點也不輸年輕人。
他的外形和吳秋山有七分相似,活脫脫是老人版的吳秋山,可是很奇怪的,他最不喜的也是最像他的小兒子,他較為看重的是長子,至於其它的孩子嘛,他認為能養大他便已做到父親的責任,父子親情淡薄他也不在意,加上大房、二房平日的煽動,他的心更偏了。
吳勇一眼也沒瞧向許久未見的三兒子,只顧著悶著頭喝酒,誰來敬酒他都干,頂多偶爾和大兒子聊上幾句,再吃兩口菜,一點也沒有老壽星的歡喜。
當初吳春生以一句「屋子太小住不下去」,他在兩個媳婦的說服下把小兒子分出去,當初還多給小兒子三兩銀子蓋房,沒想到小兒子從此對家裡就真不盡心了。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終於願意和三兒子說說話,一開口卻差點沒把牛青苗氣得翻桌——
「老三,你養的那些雞賣了多少銀子,你要是有心,就拿回來貼補貼補家用,你大哥、二哥的孩子正需要用錢,你這做叔叔的要盡點心力……」
什麼叫不歡而散。
看著老實人都喝了七分醉,走起路來歪歪斜斜,表情像死了爹娘般繃得死緊,眼眶有著可疑的淚光浮動,卻仰著硬頸不讓它流出,眨呀眨的宛如天上的星辰,閃閃發光。
心裡非常不捨的牛青苗只能暗自心疼,男人有男人的驕傲,他連扶都不肯讓她扶,憋著氣,一步一步走得慢。
一片、兩片、三片……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枯枝、樹葉、老籐漫上銀白,覆蓋了所有污穢。
山坳村的冬季無疑是美麗的,可純淨的雪卻洗不淨人心,硬是讓這份美好染上淡淡的遺憾。
誰也料想不到吳勇會當著眾人的面向三兒子要錢,言下之意是他不孝,賺了銀子也不知孝敬本家,冷血無情的想一個人獨享,自個過好日子卻讓年幼的侄子、侄女挨餓受凍。
這話說來誰不覺得好笑,老吳家的情形誰不知曉,偏偏他還能顛倒是非,指鹿為馬羅織罪名,硬是把三兒子貶得一無是處,狠狠傷了他的心。
都分家了,誰還拿銀子養大房、二房,又不是他們的親爹,本就一戶過一戶的日子,老先生吠什麼吠呀!
可吳秋山在意了,在他好不容易有個家後,親爹又來捅刀,教他如何不難過,不感到悲痛萬分。
「秋山,你還有我。」牛青苗伸出細白的小手,輕輕勾住他粗糙的食指,似有若無的撫著。
面冷心更冷的吳秋山看著前方,視線卻有些模糊。「嗯!我還有你……媳婦兒,你不要離開我……」他反手握住沒他手掌一半的小手,心才踏實了。
「都是你的媳婦了,還能離你多遠,況且我們還有一輩子的路要走呢!」一開始她是無可奈何的妥協,畢竟身子都被這個粗漢子佔了,在這年代她還能再嫁嗎?可此時她卻慶幸嫁的是他,想和他一生一世相伴。
他這麼耿直憨實,她若是不愛他,他就沒人愛了。
一聽,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一輩子。」
「秋山,我冷。」牛青苗朝他一靠。
雪越下越大了,幾乎看不到前方,兩旁住家的燈火一閃一閃的,指引著那出村的街道。
「不冷,我摟著你。」吳秋山長臂一伸,將她嬌柔的身子摟入懷中,用自身的體熱溫暖她。
她揚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將手扶在他腰上。「為什麼阿爹特別不喜歡你呢?」人的心是偏的,但她沒想到公公的心會偏得這般嚴重。
他身子一僵,臉色微微泛白,抿著唇,許久才開口,「我出生的那一年,整個山陰縣並無重大天災發生,偏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全村子只有我們老吳家的旱稻枯成一片……」
那年全年無收,全家餓著肚子吃發霉的陳糧,他娘病了沒錢醫,燒得都有些糊塗了,一醒來後,原本颯爽的個性變得唯唯喏喏,以往的大嗓門成了如今的輕聲細語。
「我爹認為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全家這麼淒慘,所以打小他就告訴我,一定要補償一家老小,以後有什麼吃的、用的,都要先給家人,因為是他們陪著我受苦,分去我的不祥。」
因此吳秋山稍微懂事後,家裡有什麼活兒他都搶著做,也認為這是他應該做的,因為家裡的每個人都對他有恩,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回報,讓他們能吃飽穿暖。
所以他爹叫他走他就走,大哥、二哥說錢不夠用,他身上有多少銀子都會掏出來,大嫂、二嫂無理取鬧的上門挑事,他也百般容忍就當是在還債,務必讓所有人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