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書瞭然,便點頭以對。「知道了,謝謝大夫。」然後他轉向費揚古。「舅舅,能替我送大夫嗎?」
「知道了。」費揚古答應,舉手請大夫一同離開。
寶相也跳起來跟上去。「我也去,有方子要抓吧?」
待他們離開後,房裡便只剩下無瑕與安書兩人。
「抱歉……安公子,你是來做買賣,卻讓你為我之事如此奔波……」無瑕見他親為自己請來大夫,有些過意不去。
「無瑕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做應該做的事。」安書勸慰她。「何況我既與你爹是故人,對你我便有責任照顧。」
照顧她?「安公子言之太過了,就算是買家賣家,但照顧……」
對她一個閨閣中長大的女兒家而言,「照顧」二字有特別的涵義,若不是關係親近的男子,她不該接受任何男人的照顧,何況安書還是個她今日才相識、全然陌生的男子……
聽出她的戒心,安書放柔了聲調。「我知道君老當家剛過世,無瑕姑娘肯定頓負重擔,這時候需要有人支持跟照顧,我也是感同姑娘的遭遇,如果不嫌棄安某,就不要介懷我做的事吧。」
無瑕不敢嫌棄公子。「她隨即斂下眼,要自己別想太多了。」那麼,無瑕再次謝過公子。「
「我也不打擾姑娘休息了。」安書微笑,不忍再見她勞神。「至於買賣之事,反正我就住在月來西滿樓,就等你身體好點我們再議吧。」
***
房裡瀰漫著陣陣藥味,無瑕的精神已好多了,整裝坐在小桌前。
待寶相將藥碗遞給無瑕後,也驚訝於兩人方纔的對話。「小姐,您說那安公子說要照顧您?」
無瑕正端起藥碗至唇邊,遲疑了一下。「是啊……」
「這有些冒失,我們今日不是才第一次見到他嗎?」
是第一次……可是連無瑕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她會對安書有莫名好感,就算他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但對她而言畢竟是個陌生人,她不該輕信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是嗎?
可想起上午他對自己的關心,完全不像是素昧平生,倒像早知道君家的事,因此感同身受她的遭遇,想為君家盡一份心力……
「可我看他不像壞人,怕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吧……」
「壞人哪看得出來?」寶相覺得小姐太單純了,她自幼養在閨閣,又鎮日與針線為伍,哪知曉外頭的人心難測?「那顧當家以前也瞧不出是壞人,可他還不是設計老當家,把老當家騙得命都沒了……」
真到發現小姐的哀色,寶相才發覺又觸著她的痛處,趕緊收嘴不說。「總之小姐……我說這事古怪,您可不能這麼輕信人,這安公子萬一是來騙我們繡坊,那怎麼辦?還是小心點好吧——」
寶相的話並非沒道理,無瑕記起爹爹的教訓,也不再想安書的事了。
「知道了。」她斂容問。「對了,無闕呢?」
「小少爺玩累了,剛睡下,要小的去叫他起來嗎?」
「不用了。」聽到弟弟安穩,無瑕便鬆了口氣,自爹爹過世的這些日子來,弟弟也是傷足了心,如今他能走出爹爹過世的陰霾,能玩能睡,她也放心了。
無瑕想罷,隨即起身。
「小姐,您去哪兒?」
「我去繡房繡花,之前壽師傅帶來的畫,我才繡了一半,得趕緊把它繡完。」
壽師傅是她的學畫老師。她幼時因為必須學習為繡品擬稿,以及創作新花樣,所以特地去學過幾年墨畫。當時拜的便是這位江南出名的「壽師父」門下,後來他進京作了臣工,但還是定期回來江南,教授繡坊一些京城流行的新花樣。
踏入西廂的繡房,她在繡架前坐下,定神注視著那幅才繡了五分好的「春風面」。
繡布上勾勒的是各色西域牡丹,團簇錦生,是她依壽師傅帶來的畫所開的稿。
想起她初見那幅畫時,對畫中牡丹的妍姿生動驚為天人,以為是師傅新作的「醉牡丹」,待師傅解了惑,她才知道作此畫的人並不是他。
可是她太喜歡那幅畫中的牡丹了,所以她用了一日一夜的時間勾好繡稿,記好色線,然後將畫原璧歸還給師傅,允諾將會繡好此圖再請他評鑒。
只是沒多久,爹爹卻死了,為了處理喪事、保護繡坊,她幾乎沒辦法繼續把繡品繡下去。
如今繡坊雖然幸運保全了下來,但她很清楚,那是因為她答應了劉巡撫會為他作偽證,照他編出的假帳本誣陷兩廣總督鄂海……
無瑕知道是君家愧對鄂家,她也不會當作沒這件事,忘義地與繡坊存活下去。
既然爹爹願意為鄂海家起下永不入土為安的願,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想辦法證明鄂海家的無罪,還有他們君家受到的迫害——
***
當安書與費揚古回到旅程店後,費揚古立即問:「這下怎麼辦?沒想到君家新當家竟是個文弱女子,你打算怎麼辦她?」
辦她?安書覺得這詞用有像無瑕那樣的弱女子身上,不免太過凌厲,便皺眉問:「舅舅,你覺得那新當家,會是與奸小勾結的人嗎?」
「看是不像。」他實話實說。「她年紀太輕,而且又是繡坊女子,不要說是與劉巡撫這類人勾結了,說她能掌管繡坊生意,都很難令人置信。」
她或許是個技藝超群的繡娘,但做生意得論見識、論手段……並不是靠單一才能就能決勝的。
「所以要說她與劉巡撫勾結,她沒有這種心機手段。」安書同意他所說。「那麼,她之所以願意作證,便只會是被逼了。」
想起那紙害君祿風丟了命的讓渡書,安書更相信事情必是如此。
只要一想到她是被富祥那樣的奸人所逼,心中不知道有多秒冤情難訴,他也格外地憐惜文弱的她……
「若是被逼,只要我們開審,便可以取到她的實供吧?」只要他們坦白來意,說是京裡派來調查此案的官使,想她應該會配合說出一切。
但安書想到一開審,勢必要把她當罪人審問,便搖頭拒絕。「這不妥,剛剛在寒山寺,我問她君老當家的冤情還有何待雪,她的眼神閃爍了下,證明她不是沒有提防之心。尤其繡坊才剛保下,劉巡撫與富祥定會威協她必須禁口,現在開審,太冒險了。
「那怎麼辦?」
安書背手在後,思量再三。「這事得讓她自己願意吐實,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要取得她的信任——」
「取得她的信任?」費揚古聽出他的意思,有此驚訝。「莫非你要繼續演做買賣的戲?」
「對,我要以此接近她,讓她信任我,之後才能取得她的口供。」既然他打算不辦不審,便只能靠她自己說出來實情。
費揚古雖認為用審最快,但既是安書的意思,他也無從置喙。「那麼蘇州看來是得多待幾日了,但廣州那邊怎麼辦?」
第2章(2)
他的話提醒了安書,雖然他們一路暗行,刻意不讓人知道他們的行蹤,但只要他們沒有趕到廣州,兩江總督富祥絕對會知道,然後他一定會猜到他們滯留在蘇州的事,也定會派人來阻撓他查案……
他喚人。「三元!」
「喳。」
「你明日就專程趕到湖南,告訴湖廣總督李知恩我在湖南境內病了,雖無大礙,但還是要他派大夫隨你治病。」
「喳,奴才明白。」三元領命,隨即又問:「可李大人萬一問起公子是什麼病,奴才該怎麼答?」
安書想湖廣總督知道他病了,肯定會派江南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治病……他想起無瑕的病,何不就來為她一治?
「就說是偶犯暈厥。」安書下定主意,也隨即親筆修書給李知恩,並蓋上自己的玉印,把信交給三元。「李大人曾是我的武師傅,他若看了信,便會照我的意思行事。」
費揚古見狀點頭。「好個聲東擊西,這樣便能分散富祥的注意了。」
湖廣總督李知恩既是安書的親信,必會照他所說,替他營造人已到湖南的假象,只要風聲傳出去,兩江總督或許會信以為真,對蘇州少點防心。
安書盼望這計真能管用。「現在只希望在富祥識破我的伎倆之前,我們也可以從君無瑕那裡要到需要的證據……」
但要怎麼取得她的信任呢?
安書自幼長在宮中,爾虞我詐見得多,心計亦不是沒有,倘若對手是索蘇額那樣的謀臣,他或許還知道怎麼卸他心防,但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
他不禁又想起她哀肅的清容,那人比黃花瘦的清麗令人憐惜,任誰都會為之放柔心思……
而他正是因為狠不下心將這樣可憐的女子押付大堂問審,甚至不願見她羈押大牢中,才決定不辦不審,只想用誠意引她親口說出冤屈。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信自己,讓他順利從她口中得知案子的內情,可以早日還鄂海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