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王爺已經在外頭等了,我們快些上馬車吧。」
曉初領著大家進門,盯著小廝把箱籠往外帶,再與月季巡過一遍屋裡,交代幾個二等丫頭把屋子看好,若有人進來,阻攔不得的,便一一記下來。
曉初越發能幹了,阿觀沒看走眼,有野心的人,才越有成功機會。
齊穆韌一路將她送進福寧宮。
阿觀向皇太后跪拜後,齊穆韌鄭重將她托給皇奶奶,見齊穆韌這般態度,皇太后還能不明白葉茹觀在孫子心目中何等重要。
安頓好阿觀,齊穆韌便要往邊關行,臨行依依,他握住阿觀的手,說:「宮裡有太多彎彎繞繞你不會懂的,有事就找皇奶奶商量,皇貴妃若要邀你過去聊聊,盡量推了,推不掉,就交給福寧宮的姑姑們,她們在這方面是一把好手。」
「好。」
「安心在這裡等爺回來,什麼事情都不要多想。」
眼看她滿臉的不捨,齊穆韌心底有股衝動,真想反悔跟皇上說換人去邊關吧。難怪人人都說:溫柔鄉英雄塚,可讓他選擇,他也不介意埋身溫柔。
但理智提醒他,沒有今日小別的哀愁,哪有他日重聚的喜樂,況且為著日後幾十年的安穩,今日事都是該做、必做的。
「妾身給的提醒,千萬別忘記。」
「嗯。」
「也許爺擅於謀計、懂得窺人心思,但百慮必有一疏,多聽聽旁人的,不吃虧。」
「爺知道。」
聽著她嘮叨,他淡淡笑著,向來只覺得女人嘮叨是俗不可耐、是厭煩,卻沒想到阿觀的嘮叨,會激出他滿心的幸福感。
「聽聞邊關風沙大,若起風,別忘記用妾身做的罩子掩住口鼻,若那沙子進入身子,爺如今年輕,看不出症狀,可晚年會落下病根的。」
想到她縫的口罩,他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早在幾年前,他出戰邊城時,外公便僱人縫上幾十個,讓他帶著走。
當年他投軍慕容將軍麾下,因為他的建議,士兵們人手一個。
那回戰役,兩軍在沙漠中交戰,突然刮起狂風,滾燙的沙子漫天飛舞,吹進人們口鼻,熱沙吸進肺中,頓時嗆咳不已,齊焱大軍有口罩保護、敵軍無,此役滅敵軍三萬,而齊焱無一人受損,大勝消息傳回京城,舉世皆歡,自此口罩在邊關造成一股風潮。
這件事,剛穿越不久的阿觀不知道。
阿觀手巧心靈,但女紅真的不太行,為縫那些口罩,曉陽嘲笑道:「主子的手指都快紮成針包,卻縫出這麼一個四不像。」
月季在她的手指上纏滿棉布,一根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頓時成了糖串兒。
琉芳看不下去,把活計接過去做。然而他貼身帶的這個,卻是被四婢批評得體無完膚的那個。
輕輕觸上她的臉,他柔聲道:「別擔心,爺會記住的。」
她東叮嚀、西囑咐,所有話全說過一遍了,卻還是覺得不足,可他再不走,就要延誤了時辰,齊穆韌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說:「乖,在這裡耐心等爺。」
她點頭,在俯角到四十五度時,兩顆碩大的淚珠子落在衣襟上,他心疼,卻只能握握她的手背說:「爺保證,會平安回來。」
阿觀站在宮門前,看著他走遠,直到連背影都看不見了,才轉過身。
回頭,她才發現皇太后帶著滿臉笑意望向自己,心一驚,她低下頭,乖乖走到皇太后跟前。
「你怕哀家?」皇太后凝聲問。
阿觀搖頭,低聲回話:「臣妾怕的是後宮。」
「為什麼怕?」
「能住進這裡的都不是普通人,要有看透世情的眼光,有寵辱不驚的胸襟,要能忍受高處不勝寒的孤寂,還要有一顆剔透玲瓏心……臣妾只是個凡人,把燕雀丟進鳳凰窩,燕雀自然是要擔驚受怕的。」
皇太后微微一笑,這樣的丫頭能叫做燕雀?
她想起幾天前穆韌進宮時說的話,再與眼前女子相對照,笑道:「別怕,有事情,哀家這隻老鳳凰自會護在你前頭,因為,即便是鳳凰,也有擔憂害怕的事啊。」
阿觀不解,抬眼對上皇太后的視線。
皇太后徐徐道:「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阿觀忍俊不住地笑了,原來卸除嚴厲冷漠後,皇太后也是個慈祥的老奶奶。
「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阿觀上前,皇太后握上她的手,凝重問:「若是哪日,王爺與葉氏對上,你站在誰那邊?」
這是不需要考慮的事,她直覺回答:「王爺。」
「但葉定國可是你親生父親。」
她舔了舔唇,輕聲道:「回稟皇太后,古雲父慈子孝,若父不慈呢?臣妾自小與家中婢僕並無差別,恐怕皇上不賜婚,家父也想不起有臣妾這個女兒,將女兒嫁入王府,並非為了女兒終生著想,而是欲將臣妾這顆棋子放在最明處,以便看清楚有什麼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臣妾是人,也知好歹,誰待自己真心、誰存假意,心中自知冷暖。」
「好、說得好,好一句自知冷暖。哀家高興,高興終於有人心疼哀家的孫子,你,很好。」
住在福寧宮,阿觀什麼事情都不想也不應酬,成日關在屋裡畫圖、做紙雕,再雕出一盤盤賞心悅目的果盤,孝敬皇太后。
皇太后很高興,常拿著阿觀的作品四處獻寶,連皇上的御書房裡也掛上一幅畫像。
皇太后喜歡聽故事,阿觀便搜腸刮肚,把陳三五娘、包青天、楊家將、竇娥冤……
能記得的故事全挖出來,滿足皇太后的慾望。
皇太后誇她知心,阿觀回了句,「王爺自小孤獨,誰對王爺好,臣妾定要傾盡心力回報。」
沒有冠冕堂皇,只是一句簡單淺顯的——誰對我老公好,我就對他好。讓皇太后明白,這孩子對齊穆韌的純粹與真心。
於是皇太后益發看重阿觀,走到哪裡都要她服侍身側,這替阿觀解決掉不少困擾,至少皇貴妃連提都不敢提,要她配合演一出姐妹友愛相親的戲。
第三十七章 深宮歲月(2)
今日,皇太后邀集皇上、和宮裡幾個嬪妃到福寧宮吃飯。
阿觀為討好新Boss,刻意進御廚房露一手,她在盛著烤兔肉的盤子裡,用芋頭雕了一棵月桂樹,樹下有白蘿蔔做成的小玉兔,臉上鑲上兩顆紅紅的枸杞子,模樣俏皮可愛。
她用紅蘿蔔雕出一朵朵小紅花,放進炒牛柳作為花心、雕了一條昂首向天的飛龍,橫在盤間,盤中擺上大蝦子,做出一幅游龍戲蝦圖,她還將杏仁糊和芝麻糊畫成一個太極圖,至於水果雕盤,那更是她的拿手好戲。
這餐飯,每道菜上桌就引起一陣驚呼,吃過多年的飯菜,倒沒想過平日裡吃喝的菜餚可以做得這麼精緻漂亮。
皇帝宣阿觀到御前,她跪在地上,等著皇上發話,皇上讓她起身,她乖乖立在皇太后身旁。
「靖王妃,沒想到你除了制壺還會這麼一手。」
「回皇上,漫漫長日、生活無聊,臣妾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只喜歡做些小東西,便突發奇想,拿果蔬玩玩。」
抬起頭,她對上皇帝的視線,越看越覺得他與穆韌相像,難怪曹夫人的話傳出去,穆韌就得拋掉之前的小盤算,重新擬定計劃。
不過這回,似乎是皇貴妃搶了先。
皇上微笑,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客氣了,相爺府裡的葉徐氏是何許精明人物,葉定國娶妾,一個比一個美,侍妾們兒子生得少、女兒生得多,兒子養不大、女兒卻養出一大窩,除了進宮的嫡女葉茹秧自小磨練出一身好才藝外,其他的女兒哪個不是空有美貌的大草包。
但這個葉茹觀倒是個例外,想來她的親生母親會替她打算,她自己又是個勤奮上進的,否則豈得這一身功夫。
「玩玩能玩出這等才藝,也算你本事。」
「多謝皇上讚賞。」她掛起真誠笑意,那模樣像是小學生被老師誇獎似的。
見她這種笑法,皇上忍不住跟著笑開,看看阿觀、再看看葉茹秧,她們是姐妹,氣質卻截然不同,姐姐雍容華貴、滿腹智慧,而妹妹一雙靈動大眼,卻教人看出真誠。
兩個都是美人,但妹妹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而姐姐卻是貴氣逼人,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穆韌分明對葉府不甩,新婚夜更是鬧上那樣一出,惹得葉定國到自己跟前鬧委屈,她卻能在短短數月裡,收服穆韌的心。
他也明白,為什麼不喜歡葉茹秧的母后,在葉茹觀住進後宮短短一個多月裡,徹底改變對她的看法。
那次,他嘲笑穆韌,葉茹觀是怎麼讓他回心轉意的?
穆韌偏了偏頭,第一次露出齦色,好半天才回答:「真心無敵。」
真心無敵?
他以為,女子身上有柔順、有婉從,有所有讓男子感到舒服的特質,卻沒有真心,因為她們必須壓抑真心來配合男子的所欲,必須扭曲真心來滿足世道評語,所以他甚至不認為女子應該具有真心這個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