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個槿香是個傻的,哪裡需要等什麼進門,她主子現在的身份早就高貴得很。
「何姑娘請起。」阿觀應酬著,沒忘記在臉上掛起微笑,人人都說笑容是天下最好的語言,但她的笑容純粹為著敷衍。
何宛心將一個包袱送到桌面上,說道:「王妃,這是宛心親手為您裁製的,希望您喜歡。」
她打開包袱,眉角眼梢都透露出想與阿觀交好的熱情。
阿觀想,齊穆韌說得對,她真是不懂得體諒別人,人家姑娘舊傷未癒,就急急忙忙親手裁衣裳送禮,她卻招待人家一碗閉門羹。
葉茹觀,你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難怪要挨罰。
「謝謝何姑娘,我很喜歡。」她沒看衣裳一眼,臉上的笑淡淡的,視線卻穿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某個焦點。
何宛心見阿觀遲遲不請她坐下,她考慮半晌,還是決定坐下,有些話,早說比晚說得好。
她坐到阿觀身邊,開口:「王妃,想來王爺已經告訴你,我與他之間的關係。」
「是。」
「那王爺一定沒有告訴你,此次在戰場上,王爺遭遇多少次危險,而那些危險是二皇子和葉定華聯手製造的,當時若不是我從草叢裡跳出來,推了王爺一把,那箭必定射進王爺心窩。」
她漂亮的眼睛直視阿觀,阿觀卻視若無睹,轉開頭,望向窗外。
未必吧,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女人,又是躲在草叢後頭,動作會比一群圍在齊穆韌身邊、武功高強的男人快?她能推開他,齊文、齊古就推不開?
說不定,射箭之人根本是與她約定好了的,那是一個讓齊穆韌對她舊情復燃的爛陰謀。
何必呢?她只要出現,齊穆韌就會朝她飛奔了呀。
想著想著,阿觀突然想笑,一個舊情人多年偶遇的溫馨浪漫畫面,竟讓她想成陰謀論,活生生把偶像劇變成恐怖片,她真是沒救了。
環境啊,影響一個人太深,現在什麼事丟進她腦子裡,她都會想盡辦法尋找幕後黑手。
見阿觀不語,何宛心微蹙起兩道黑眉,繼續往下說:「我明白,王妃比我早進王府,我無心與王妃爭些什麼,我只想待在王爺身邊,服侍他、照顧他,像過去我們在一起時那樣。」
她以為阿觀會嫉妒、會氣得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要臉,可是阿觀沒有,她只是笑著,一貫地淡然淺笑。
「我並不想破壞王妃和王爺的感情,你不必防我,我只求王妃給我一席之地容身,儘管王爺說過絕不委屈我,但宛心願意伺候王妃,以王妃為長。」
這麼委曲求全?
阿觀承認自己弄錯了,她才不是小燕子,小燕子不是可以為男人而低聲下氣的女子。
不過,她的話讓阿觀反省起自己,那時,她跑到柳氏面前表達真心,說自己絕對不搶人家老公,對這個王妃頭銜不感興趣,才多久啊……就有女人跑到自己跟前表真心。
這算不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阿觀輕輕地吐氣,齊穆韌不願意委屈何宛心,便來委屈她?可惜,她才是小燕子一般的人物,她受不得委屈的呀,即便是為了愛情。
見王妃始終不回話,宛心有些心急,她沒想過王妃是個深沉難對付的,咬牙,她加重口氣。
「我與王爺之間的感情,是任誰也取代不了的,即便走過千山萬水,度過重重危難,我還是會回到王爺身邊,與他共度一生一世,還請王妃高抬貴手,因為在感情裡,我們只看得見彼此。」
她的話讓阿觀發笑,犀利人妻裡的小三是怎麼說的?她說:在愛情的世界裡,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阿觀終於明白,她不是來與自己交好套關係的,她是來宣示主權的,先是求分她一塊地,再提及兩人感情,最後用一生一世做結語,提醒她,在感情的世界裡,她只是個第三者。
何必繞那麼大一個彎兒,知不知道葉茹觀最厲害的是什麼?
是簽馬關條約啊,割地賠款、讓出所有權,如果不夠,她還可以廣開通商口,大量買進鴉片,反正她和清末的朝廷,都是十二生肖中屬老虎的,只不過是一捅就破的紙老虎。
不管打仗或下棋都是相同道理,你一手、我一手,這才打得起來,可何宛心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白子,對方手裡的黑子卻始終不落盤底,那麼便是她在棋盤上佈滿白子又如何?怎麼也稱不上一個勝利。
何宛心氣悶,分明說話的是自己、咄咄逼人的也是自己,卻軟軟地像是一拳拳都打在棉花裡,怒瞪阿觀一眼,她口氣緊了,說道:「今日宛心之言,還望王妃成全。」
阿觀終於做出反應,她歎口氣,輕聲說道:「何姑娘不必庸人自擾,既然王爺眼底只看得見姑娘,自然不會委屈姑娘,會讓姑娘心想事成的。」
話說完,她又窩回窗邊的長榻,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雪白世界。
聽說堆雪人不是一鏟子一鏟子給堆出來的,是要像滾球那樣,把雪一圈圈給裹在外圈,雪越裹越厚方能成形。
她也想把自己給裹起來,密密實實地裹緊,裹進一個安全、黑暗的世界裡……她又想起媽媽的紙箱屋,那裡黑暗,卻安全。
何宛心見王妃不再理她,挫敗地離開清風苑,濃眉鎖緊,這個葉茹觀比她知道的更難對付。
門開、門關,阿觀知道何宛心已經離開。
吁口氣,好累,她從沒有這樣疲憊過,環起自己的手臂,她縮在軟榻裡,把自己蜷成一顆小圓球,就這樣滾啊滾、滾啊滾,她會不會變成一個小雪人?
閉上眼睛,她要睡了,是啊,睡一覺吧,好好的、熟熟的睡上一覺,等再度醒來,情況一定會變得更好。
入睡前,她腦子裡出現的最後一幕,是郝思嘉穿著綠色窗簾布做出來的禮服去見白瑞德,只不過郝思嘉的臉變成自己的,而她,帶著滿臉虛張聲勢的笑,以為可以過關斬將,卻沒想到用盡所有武器,在對方眼底她依然是弱雞。
凝睇著阿觀縮成球團的身子,齊穆韌輕歎,他該拿她怎麼辦?
千百年後的女性有這麼多的原則和堅持,讓他無所適從。他知道自己壓迫得了她一時,壓不了她一世,知道她面服心不服,更知道越是逼迫,她的心離他越遠。
他痛恨她的合作乖巧,言不由衷,痛恨她一句句點頭對他說好。
可是,他無法不強迫她。
對宛心,他已經虧欠太多,若不是自己,她不會失去家庭父親,她會嫁給一個好男人,平安一世,可是她認識他,然後,成為別人洩恨的對象,他必須給她交代,給她一個圓滿。
對不起,他不能委屈宛心,只能委屈她,也許破壞原則對她而言很困難,但他也無法破壞自己的原則。對不起、對不起……
第四十二章 囚心(2)
「王妃睡多久了?」齊穆韌問。
「從宛心姑娘回去後就睡下。」憐歡低聲回道。
「有沒有喚醒王妃用膳?」
「有,可王妃說累,奴婢見這樣子不行,便拿曉陽姐姐她們作靶,王妃略略醒了,三兩下把飯扒進嘴裡,翻身又睡。可是……連同早膳,王妃沒用半點菜餚。」
意思是,叫她吃飯她就吃飯,沒叫她吃菜她就不吃菜,她用徹底的乖巧合作來回應他的命令,他知道她在抗議。
齊穆韌動手拉開被子,屋裡炭火燃上好幾盆,阿觀的額頭冒出微微的汗珠,可她縮著身子,好像冷得厲害。
掌心探向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她只是睡著,睡得很熟。
他用溫帕子替她淨了臉,她沒推開他的手,只是微微蹙著眉頭,然後把身子縮得更緊。
「今天宛心姑娘過來,兩人有起爭執嗎?」齊穆韌又問。
「奴婢不知,槿香姑娘把奴婢拉到門口守著,隱約間只聽得宛心姑娘的說話聲,倒沒聽見王妃說些什麼,不過王妃始終是和顏悅色的,奴婢敢保證。」
「行了,下去吧。」
他將阿觀抱回床裡,除去鞋子、躺上床,他想將她擁在懷裡,給她不足的溫暖,但她很固執、固執地把自己縮成球。
低下頭,他看見她微抖的睫毛,輕歎。
「醒了是嗎?既然不想張開眼睛就別張眼,只是,要細細聽我說,好嗎?
「阿觀,我要你、我喜歡你,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要把你留在身邊,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
「你曾經聽過我和宛心的故事,說實話,那年我喜歡她,是喜歡她的自在任性與驕縱,喜歡她不受拘束的脾氣,她可以大聲說話、大聲唱歌,愛擺小姐脾氣就擺小姐脾氣,愛對人好就對人好。她不像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別人一個目光就讓我開始考慮對方心底有什麼意圖,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被利用的工具。
「穆笙曾經說我不是愛上宛心,而是愛上自己,一個想像中的自己,一個活得豪情恣意的自己。不管穆笙是不是說對了,那時,我的確想盡辦法對她好,她悶的時候理都不理我,但開心的時候衝著我一笑,我便覺得值得。我努力、我上進,我想爭得一個配得上她的地位,給她最好的日子,直到……她受我的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