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為著在畫上看到的一套繪著「沉魚、落雁、羞花、閉月」四美女的湘骨四季扇子,娜木鍾瘋了一樣立逼著禮部即日辦來,逼得小校滿天下搜羅,只差沒有上吊。禮部的人怨聲載道,說光替妃子弄玩物都忙不過來了,哪裡還有精神替汗王管理禮樂。
然而這些話傳到大汗耳中,皇太極非但不責怪她,反而很喜歡她唯我獨尊飛揚跋扈的個性,說這才是天生的貴妃,若是生在貧門小戶那只好委屈了,但是既然嫁給了他,要求再越份也是應該的。不過是玩物兒罷了,如果連女人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他又怎能稱得上古往今來的第一汗王?反正又不是要不起,就盡量滿足她好了。並當真封了她為貴妃,賜住麟趾宮。
從此娜木鍾更加被縱上了天,在盛京城裡,除了皇太極外,誰的話也不聽,誰的賬也不買,仗著父親的威力、丈夫的寵愛,連中宮大妃哲哲對她也要退讓三分。
當她聽說皇太極帶回來一個女人,而且那女人曾經試圖行刺時,她立刻就明白一定是皇太極看上了那女人,但同時也想出了一個對策:自己完全有理由以熱愛丈夫為名將那女人私自處死。
於是,就在剛才,她故意披頭散髮,淚涕交流,哭哭啼啼地闖進太醫院去,口口聲聲要同那「察哈爾沒教化的女賊」拚命。
太醫們看到她來,本來都做出笑臉來客客氣氣地接著,可是看到她撲向還昏迷不醒的綺蕾時,卻忽然乍起膽子來,團團將她圍住,大喊大叫,又跪著求她不要,說是皇上有命,如果綺蕾出了意外,他們幾個都要陪葬呢。
娜木鍾呆住了,這才切實掂量出綺蕾在皇太極心中的地位。這個命懸一線的察哈爾女子,還昏睡在這裡沒有出手呢,皇太極已經這樣看重她;如果她醒過來歸順了大汗,還不得被捧上天去?那時候,自己還有什麼地位?
本來一個哲哲公主加上一個莊妃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現在又多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什麼綺蕾與她爭寵,而且,出現的方式是這樣特別,人們對待她的態度又這樣隆重,一切都像暴風雨來臨之前,恍惚有雷聲隱隱自天際而來,即將橫掃一切,而自己既然已經聽到了雷聲,難道還不採取措施,就這樣束手以待,靜等著暴雨洗劫嗎?
不,跟了皇太極這麼多年,她知道什麼是防患於未然,什麼是先下手為強。她不是那種靜等著雨來了才想到避雨的人,她要做決定陰晴的大法師,只有她才可以呼風喚雨,如果她不要,天上就一滴水珠兒也不可以落下來。
她看著巴特瑪:「你有沒有去看過那個綺蕾?樣子也不怎麼的,瘦得跟個鬼似的,不明白大汗看上她哪一點了。」
巴特瑪還在為了傳聞驚魂未定:「我聽說他要刺殺大汗呢,劍尖只差一寸就命中心臟,好險哪,要不是睿親王見機得快,只怕現在……」她打了個哆嗦,說不下去了。由於她的出身不甚顯赫,在後宮裡,她雖然因其秀美溫柔頗得皇太極歡心,卻一向沒有自己的聲音,便是偶爾說上幾句,也不過拾人牙慧,只當沒說一樣。
娜木鍾不滿地瞅著她:「噓,說什麼呢?大汗活得好好的。倒是那個綺蕾,剛才我去的時候,看她還在昏迷,不知醒得過來醒不過來,怎麼想個方兒讓她就此死了才好。」
「那……我們來拜天怎麼樣?」巴特瑪躊躕地說。她一生中沒有做過什麼主張,更是從來沒有想出過任何有建設性的高見,在她簡單的頭腦裡,從來就只習慣於依賴,要麼依賴某個人,要麼依賴某尊佛。後宮裡派系眾多,但是真正有實力的,卻只是哲哲大妃與娜木鍾貴妃這兩位後宮頭領,因為同宗同部,她很自然地歸順到娜木鍾這邊來,一切以她馬首是瞻。如今娜木鍾既然問到自己的意見,說明人已不足以依賴,那麼自然就只有靠天了。
第8節 後宮掀起軒然大波(4)
這說了等於沒說的建議提出來,氣得娜木鍾狠狠瞪她一眼:「拜天?拜天有什麼用?我們得靠自己。」
巴特瑪立刻糊塗了,憨憨地問:「怎麼靠?」
娜木鍾神秘地一笑:「想辦法,在大夫的藥裡加幾味東西。」
「下毒?!」巴特瑪福至心靈,竟然一點即通,卻又被自己難得的穎悟嚇得驚叫起來,「那會被發現的!」
「噓,誰說我要下毒來著?」娜木鍾輕蔑地看著巴特瑪,「說你笨,還真是笨。我會像你一樣笨,想出那樣的笨辦法來嗎?」
一口一個笨,罵得巴特瑪有些暈頭轉向,也有些堵氣。畢竟,在地位上她與娜木鍾是平等的,都是皇太極的側福晉,而且以皇太極對她們的寵愛來看,似乎也不分彼此,並沒有因為她的出身略遜而輕視於她,還不是一樣賜住衍慶宮,封為淑妃,與娜木鍾平起平坐?那麼,娜木鍾有什麼道理總是當她侍女一樣地呼喝羞辱呢?而且,又當著這麼多丫環的面。但是她向來不會吵嘴,所以儘管心裡不滿,表面上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有些氣惱地低下了頭。
倒是她的丫環剪秋替她接了話頭,打了圓場:「我們娘娘就是膽小心慈,再聽不得這些生呀死呀的。其實,貴妃娘娘只不過提了句藥,何嘗說過什麼下毒的話兒來著?」
娜木鍾被提了醒兒,自覺過分,扳著那丫頭的臉笑起來:「好乖巧丫頭,當初分房時怎麼不是我挑了你呢?伴夏和你一般兒大,又一起進的宮,當初看她長相也還機靈,不承想繡花枕頭一包草,口齒心思連一半兒也不及你。」
剪秋忙雙腿一屈施個半禮,笑嘻嘻答:「多謝娘娘誇獎。伴夏姐姐調胭脂的功夫,我們可是一絲半毫也及不上的,一樣的鳳仙花,她淘澄出來的就是比我們弄的又紅艷又耐久,顏色也均勻。」
任她兩人議論褒貶,伴夏站在一旁,竟像是沒聽見一樣,娜木鍾恨得戳她一指,笑罵道:「你看她這副木魚樣子,怎麼敲都不知道疼的,好像說的不是她。四宮大丫環一個賽一個的機靈,哪個不是四隻眼睛兩張嘴?只有我這個,竟是個泥人兒。」說著轉向巴特瑪,趁勢緩和了語氣,回到主題,循循善誘地問:「你說,如果那個綺蕾死了,大汗怎麼才會發現是我們做的?」
「檢查藥渣啊。只要一查藥渣,那麼用過什麼藥不就都知道了。如果太醫說沒開過,那就很明顯是你下的藥嘛。」這回巴特瑪聰明了一回,沒有理會娜木鍾話裡的那個「我們」,卻把範圍指定在「你」上,意圖把自己撇清。
娜木鍾看出了她的用意,不由笑了一笑,繼續問:「那如果藥中根本沒有毒藥,而且所有的藥物都是太醫方子裡的,那又怎麼樣呢?」
「那當然就查不出來了。」巴特瑪很肯定地說,但轉念想了一想,卻又糊塗起來,「可是,如果是那樣,綺蕾又怎麼會死呢?」
又一次證實了巴特瑪的笨,娜木鍾卻不再斥罵,而是以聰明人對待弱智動物特有的那種溫和口吻很耐心地解釋:「很簡單,中草藥講究君臣相濟,用量是很固定的,俗話說得好:是藥三分毒。如果哪一味藥擱得多了或者少了,都會引起反效果……」
巴特瑪還是不明白,被剪秋附著耳朵說了一句,才大悟過來:「啊,你的意思是——想加大藥量。」
娜木鍾勝利地笑了:「這回你說對了。」
巴特瑪卻又糊塗起來:「可是……藥渣仍然會查出來的呀。」
「查出來那又怎樣?」娜木鍾將手一揮,更加耐心地解釋:「藥方是太醫開的,藥量是太醫抓的,藥湯是太醫煎的,就算查了出來,他們有什麼證據說是我們做的手腳?況且,用藥過量致人死命,太醫根本不敢以這個理由上報大汗,因為那擺明了就是他們的責任。他們只會說,那個綺蕾失血過多,創傷正中心脈,回天無力,再順帶將睿親王箭術大加誇獎,說他箭法如神,中招之人絕無生還之禮,那麼大汗還有理由治他們死罪嗎?如果治了他們死罪,豈非不給睿親王面子?」
這一次,巴特瑪總算徹底明白了過來:「原來你是想讓太醫們替你頂罪開脫,又把睿親王拉進來做後盾。如果大汗治太醫死罪,就等於在責怪睿親王不該殺死綺蕾,換言之,就是不該救他。那麼,他就是連自己也反對了。所以,他不可能治罪那些太醫。可是……你算準太醫一定會那樣說嗎?」
「一定會的。」娜木鍾胸有成竹地笑著,「這套瞞天過海的把戲連我們娘兒們都懂得,他們這些混江湖的哪裡會不懂,比我們還精著呢,還怕沒人教他們?所以,只要你把握好時機把藥放下去,我算準這一條妙計是絕對出不了紕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