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遂捱著炕沿兒跪下謝賞,又賠笑磕頭道:「兩位娘娘金安。我們娘娘因為今兒個是端午,說是團聚的日子,故而想請兩位娘娘一同聚聚,大家聊天吃粽子。若兩位娘娘不去,娘娘必定罵忍冬不會說話,親自來請的。只是已經有幾位娘娘等在宮裡了,所以娘娘不好丟下客人過來,求兩位娘娘千萬體恤我們娘娘一番心意,還請移駕前往才好。若是娘娘怕永福宮的茶點不如這裡的可口,拿過去大家一起吃也好;或者娘娘吃了茶不願走動,忍冬情願背了兩位娘娘過去。」
一番話說得娜木鍾笑起來,手裡的瓜子兒也撒了,指著忍冬笑道:「你這丫頭會說嘴。打著請我們喫茶的旗號,倒想訛我的東西去;也罷,我便要你背了去,你背不動,是要打的。」
忍冬果真背對著炕蹲下身去,笑道:「這便請娘娘上馬。」笑得娜木鍾一掌推開忍冬道:「我把你這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只管吹牛,你若敢把我摔了,要你十條命也賠不了。」釵兒一邊湊趣道:「我這便給娘娘取馬鞍馬靴去。」剪秋也笑道:「馬鞍且罷了,只千萬別忘了馬鞭子馬嚼子才是。」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伴夏與剪秋遂侍候貴妃淑妃穿戴了,又叫釵兒將不曾用過的花糕蜜餞另裝了一食盒提上,一併帶往永福宮來。
第66節 十個月前必須準備的計劃(3)
次日皇太極臨朝,諸臣如常上疏議政,臨散朝時,禮親王代善面有難色,上前一步稟道:「皇上,臣這裡還有一本,卻是代人做伐,不知當奏不當奏。」
皇太極見他表情忸怩,倒覺好奇,問道:「卻不知什麼人這麼大架子,敢請禮親王代勞。」
代善笑道:「說起這托老臣求情的人,卻不是一位兩位,而是後宮諸位娘娘集體托付的一道密折,故而老臣雖覺為難,卻不便推拒,望皇上體恤。」說著奏上折來。
皇太極啟封看去,初而一愣,繼而略一思索,大笑起來,復將折子合起,向代善問道:「你可知道折上寫些什麼嗎?」
代善搖頭稟道:「臣不知。娘娘奏的是密折,臣不敢擅自開啟。」
皇太極笑道:「不妨,你既然插手了朕的家務事兒,幫著遞折求情,總得知道到底求的是件什麼事?倒是幫朕看看,這奏折上寫著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代善恭敬接了,啟開看時,卻是灑金紙上題著《一斛珠》三個字,下面是篇曲譜,角上蓋著諸宮嬪妃的寶印。代善看了不懂,復奉還密折稟道:「臣愚鈍,竟不能替皇上解疑。」
皇太極大笑道:「代善啊代善,你的確是老了,真正不通風月,不解風情。」遂袖了密折,罷朝自去。
代善打了這個悶葫蘆,好生納悶。下得朝來,猶低頭百思不解。多爾袞見他這樣,不禁好奇問道:「大哥,那折子上到底寫些什麼,竟然讓您這位身經百戰的老臣也看不懂。」
代善遂將折上內容說了一遍。多爾袞一愣,心下遲疑,一時無話。代善會錯了意,笑道:「十四弟也不懂?若依皇上的話,你也是不通風月,不解風情。你也老了嗎?」
多爾袞搖頭道:「大哥可知道這《一斛珠》的典故嗎?」
代善皺眉不解:「一斛珠?那是什麼東西?好兄弟,老哥已經滿頭霧水,你就別再給大哥添堵了,你倒是跟我說說,這些娘娘們玩的到底是什麼把戲?」
多爾袞笑道:「難怪她們要托大哥來遞這個折子,又難怪大哥不明所指,更難怪皇上說大哥不解風情。這其實只是個文字遊戲。大哥是馬背上打滾兒的人,向來不喜歡漢人的學問,自然不知道這裡的典故。」
代善皺眉道:「文字遊戲?莫名其妙。」也不復再問,甩袖離去。
多爾袞卻墜進另一個悶葫蘆去,也犯起嘀咕來。他一聽即明,這必是大玉兒的手筆。玉兒與自己情投意合,如膠似漆,難道還不滿足?何必這樣苦心積慮,討皇上歡心,連集體上疏這樣的招術也想出來了。真不知她說動諸宮妃子上這簽名疏要有多麻煩,分明志在必得的樣子,難道她這麼在乎皇上的寵幸?她不是和自己賭咒起誓地說要推翻皇太極,幫助自己取而代之嗎,難道又改了主意?左思右想,大不適意。
皇太極下了朝,照舊先往關睢宮裡探問一回海蘭珠,然後才往清寧宮來。
哲哲因年後接二連三的慶典活動,吃力不堪,又發了哮喘之症,故形容懶怠,每天除了早請安時坐在清寧宮裡受幾個頭外,便少理雜務,大小事只交迎春代擬意見。見皇太極進來,也只命迎春奉茶,懨懨地不欲多話。
皇太極也循例問了一回病,故意問:「大玉兒沒來陪你嗎?」
哲哲懶懶地道:「她每天裡也不知忙些什麼,別說我這個姑姑了,連閨女也不大理睬,一門心思地研究學問,大概要考女狀元呢。你只管問她做什麼?」
皇太極笑道:「她們幾宮的妃子們聯合起來告了我一狀,你也不知道麼?」遂將密折授與哲哲。
哲哲不解:「這是什麼?又不是詞又不是曲,單單的一個空名兒,算是什麼狀紙?」
皇太極歎道:「或許真是要你這樣省心省力的脾氣,才可以載福吧。」也不多加解釋,只將密折重新收起,又叮囑大妃數句,遂向永福宮來。
且說莊妃遞出折子,已經算到皇太極下朝後必來宮中,一早吩咐丫環薰香灑掃,將仕女捧花瓶裡遍插著葵榴梔子花,環繞殿閣,滿室生香,連屏風壁畫都一併換過,她知道皇太極雖愛她文采,卻不喜她書卷氣太重,故一反常態,只往脂香粉艷裡做文章,將宮殿佈置得花房一般。又命御膳房做了幾樣精緻小菜,葷膩油腥一概不用,肉菜素做,別出心裁,都用鑲藍碟子盛了,置於花廊之下。自己蘭湯沐浴,精心梳妝,她雖不及姐姐海蘭珠的美艷,卻也是膚如凝脂,睛若星辰,長得十分動人的。美中不足的是臉上的線條不夠柔和,有些稜角,在有情人的眼中看去或許會覺得是一種英武,而皇太極卻是覺得女人就該柔情似水的,如果讓他來評判,或許覺得巴特瑪那張線條模糊卻溫軟的臉較之大玉兒還更耐看的吧。然而今天她有意改變風格,濃妝重彩,打扮得艷而不俗,媚而不妖,端坐在美女插花屏前靜等。
一時皇太極來到,莊妃跪接了聖駕,請安後並不起身,仍然跪著稟道:「請皇上恕罪。」
皇太極故作不知,詫異道:「愛妃這是何故?你有何罪?」
莊妃笑道:「皇上聖明,洞察秋毫,高瞻遠矚,無遠弗屆,有什麼不知道的?臣妾因卻不過後宮眾姐妹情面,斗膽遊戲筆墨,學前朝臣子們參了一本,冒犯天威,還望皇上憐恤一片癡心,不予降罪。」
皇太極也笑道:「你說我高瞻遠矚,你才真是運籌帷幄呢。」遂親手挽起,看她臉如滿月,唇紅齒白,烏黑濃密的頭髮上插著鳳凰銜紅果的釵子,白皙豐腴的頸下掛一串重重疊疊的黑珍珠項鏈,素白雲錦緞子繡荷花的旗袍把個成熟的身子裹得玲瓏浮突,胸前衣襟高高鼓起,雙峰奔湧,飽滿得似要噴薄而出,不禁讚道,「愛妃,你今日與往常好像有些不同,面色光澤如許,也胖了,倒像個新婦模樣兒。」
莊妃暗暗吃驚,掩飾道:「只准皇上給貴妃淘弄脂粉,就不許我這個醜人東施效顰,也學學妝扮麼?」
皇太極笑道:「你如今真是學壞了,慣會挑錯找茬兒。昨日端午,朕命太監給你禮品,你自比梅妃,搬出《一斛珠》的典故來,怨我『何必珍珠慰寂寥』;今兒我不過是看你打扮得漂亮,誇讚兩句,又招你一番閒話。」又指著壁上畫軸道,「端午還沒過完,倒把七夕的畫兒先掛出來了。怎麼這樣性急?」
莊妃笑道:「這畫兒上畫的,原出自一句詩。皇上猜得出《一斛珠》的含意,可猜得出這畫兒是道什麼題目麼?」
皇太極笑道:「這畫的是牛郎織女鵲橋會,並不難猜,難得的是著色,在白描之上泥金,倒也特別,又雅致又華貴,竟比那些彩繪仕女圖來得還要俏麗,又不至太俗艷,又不至太素淨。」暗想古來詠七夕的詩句本來就多,後宮心願,無非兩情相悅長相廝守,便道,「若說詩謎,莫非是柳三變『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莊妃搖頭道:「這用的是秦觀的典,『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皇上自己也說過,這幅畫最特別乃是著色,怎麼倒想不起來了?」
皇太極恍然道:「原來取的是『金風玉露』二字。」遂攜了手一起往花廊下賞花飲酒去,因嘗了一口,卻是極清淡的甜米酒,戲道:「莊妃又不是白娘子,難道也怕雄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