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細想一回,果然覺得有七八分意思,便點頭應允:「還是你想得周全,如此,就讓珠兒去吧。」
大玉兒道:「且慢,我們還得找姐姐來當面囑咐幾句,是人情總得做在表面上,不然還只當我們都是傻子呢。」復又附耳細訴,哲哲無不應允,但覺舉宮之內,就只有這個侄女兒最為貼心可意,因此言聽計從,當即派人找了海蘭珠來當面道喜。
不料海蘭珠聽了,卻低頭含胸,默不作聲。哲哲只道她是女兒家不好意思,笑道:「你在宮裡住這些日子,我冷眼旁觀,真正和大汗是人中龍鳳,天生地設,我做姑姑的不替你做主,難道倒等著你自己開口不成?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我提出來,大汗斷無不應之理。」
海蘭珠這方抬起頭來,眼中含淚,緩緩地道:「姑姑說的,自是金玉良言,又是一心替我著想。侄女兒感戴不盡。只是宮裡剛剛出了這樣大事,前線又打得緊,姑姑這會子上趕著提親,大汗雖面上不好推拒,心裡未必情願。我便是嫁了也沒意思,倒叫宮裡的人看笑話,說我們科爾沁巴不得地往宮裡送人。」
哲哲聽了這話,心灰了半截,原本滿心以為只要自己一開口,海蘭珠必歡喜感激千依百順的,沒想到她卻不領情,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怨恨,冷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既千里迢迢地投奔了我來,我若不替你操心這人生大事,你父親難保不怪我做姑姑的不替侄女兒著想,只是將你留在宮中,白耽誤了你青春,況你哥哥原本送你來時,便托了我的;如今我好心替你做主,籌劃這門親事,把你許給大汗,何等尊貴?我不在意讓半個丈夫與你,你倒嫌不夠排場,莫非要我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你,才算滿意嗎?」越說越氣,拉下臉來。大玉兒聽著漸不是話,暗暗著急,料想必要說到死胡同裡去,只是不敢打斷姑姑。
再看海蘭珠,早已眼圈通紅,滿面是淚,跪下來哭道:「姑姑說這話,侄女兒真死無葬身之地,既然見疑於姑姑,侄女兒也不便再呆在宮裡,況來盛京已久,這幾日很是想家,這便告別姑姑,侄女兒明日起程,回科爾沁陪伴老父吧。」
哲哲再想不到海蘭珠竟會出這釜底抽薪的主意,倒覺驚詫佩服,後悔不迭,忙拉起海蘭珠來,滿口自責道:「快別這麼著,我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也當真麼?是不是怪姑姑了?」
海蘭珠道:「姑姑說哪裡的話?我來宮裡這麼些日子,姑姑怎樣疼我來著?我若是怪姑姑,叫我天誅地滅。只是我出來這麼久,每每念及老父年邁,很是不安,早想回稟姑姑辭京探父,總不成在親戚家住一輩子不成?」竟是去意已決,死活不肯留下。
哲哲無法,只是拿眼看著大玉兒,意思要她出來打圓場。大玉兒暗氣姑姑不會說話,只得勉強擠出笑臉來,抱住海蘭珠一隻臂膀,將臉捱在肩上,親親熱熱地叫聲「姐姐」,說道:「若說想家,我來盛京快十年了,才真是想家呢。每天站在鳳凰樓上,望酸了眼睛也望不到草原的一邊角兒,那才真是淒惶。日盼夜盼,好容易盼得姐姐來了,才略解我思鄉之苦,倒又急著回去。小時候在科爾沁,我們姐妹是怎樣親密,如今大了,倒生分了?難道是我照顧姐姐不周嗎?或是姐姐已經厭倦和我住在一起,不要我這個妹妹了嗎?」說著拿了絹子拭淚。
海蘭珠聽了,不好答應,只得道:「妹妹言重了,我怎麼會不願意和妹妹一起?」
大玉兒見她語氣中已有緩和之意,遂又抱住胳膊緩緩地進言:「可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們姐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呢?就只除了一條:就是我們一塊兒嫁給大汗。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姐妹一心,互相照顧,天長地久地在一塊兒。」
海蘭珠仍然搖頭,堅辭不允。大玉兒察言觀色,試探道:「如果是大汗親自提親呢?姐姐莫非也要拒婚麼?」海蘭珠這方不說話了。
大玉兒心知肚明,遂不復多勸,只向哲哲打個眼色。哲哲不知何意,只得先含含糊糊地道:「還是你妹妹會說話,不然你明兒個哭哭啼啼地回科爾沁,我這當姑姑的可怎麼安心?快別再說這要走的話了,好歹在宮裡多陪我兩天,就是你真心體貼姑姑了。」也不好再提詩絹的事,只得和顏悅色打發了海蘭珠回宮。
素瑪早已從迎春處得了消息,只當不負所願,婚事有望,俟海蘭珠回來,便要趕上前道喜,忽見她臉上氣色不好,依稀有淚痕,倒嚇了一跳,賀喜的話便不敢出口,只小心服侍她睡下,才在枕邊悄悄兒地打聽消息,問:「娘娘巴巴兒地叫您過去,是有什麼大事吧?」
海蘭珠道:「她要我嫁給大汗。」
素瑪笑道:「這是好事兒呀,素瑪一直替格格盼著這一天呢,格格怎麼倒好像不大高興似的?」
海蘭珠歎道:「你懂得什麼?」
素瑪抿嘴兒道:「我是不懂,就因為不懂才要格格教著我呀。格格倒是說說看,嫁給大汗有什麼不好?先前咱們還說,這件事非得娘娘出面才妥當,如今難得娘娘親自提起,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素瑪恨不得替格格鳴炮慶祝才好,格格自己怎麼倒不願意呢?」
海蘭珠起先咬著被角兒不答,素瑪也不敢催問,只眼巴巴等著。海蘭珠思忖半晌,轉眼看到素瑪那一臉癡相,不禁撲哧一笑,問:「你看什麼呢?」
素瑪愣愣地道:「我在等格格自己想通了好來教我呀。」
海蘭珠又笑起來,這方慢慢地向素瑪道:「傻丫頭,你想想看,我已經來宮裡半年了,姑姑要真想成全我,早該替我籌劃這件事。但她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趕在這個多事之秋來說,分明是另有緣故;再者說了,大汗心裡只有綺蕾,現在綺蕾剛剛出事,我就趁虛而入,倒顯得以往我對她的情份也都是假的了,那和乘火打劫有什麼不同?便嫁了大汗,他因為得到的容易,也不會真心敬重我,我在宮裡也沒意思,倒白落了笑柄。到時候,你想想那阿巴垓的兩位主兒,還有東西側宮那許多妃子,會是些什麼嘴臉?」
素瑪聽了笑道:「說到底,原來格格的意思是想著要大汗親口提親的才肯呀。」
且說哲哲見海蘭珠心意堅定,拒婚不嫁,便也將聯姻的心給冷了,仍將詩絹交還陸連科,只裝自己不知道,倒要看看大汗是何反應。另一邊,則得閒向大玉兒抱怨道:「又說你姐姐在宮裡一住半年,醉翁之意不在酒。現在可怎麼樣?猴子吃麻花——滿擰。她一竿子回絕得乾乾淨淨,還滿口裡嚷著要回草原。若是給她這樣子負氣去了,向你父親一陣撒嬌,倒讓我為難。」
第51節 弄假成真的東宮娘娘(3)
大玉兒笑道:「姑姑別擔心,我姐姐才不捨得走,要走也不在這一時半日。她若當真想家要去,又怎會大半年一字未提,姑姑剛說要她嫁大汗,她便說要回家了呢?依我說,姐姐這一番矯情,不為別的,為的只是個面子上抹不開。姑姑細想姐姐昨日那番話,口口聲聲說要回家,可是從頭至尾並不曾說過一句不嫁。她呀,是不肯擔這送上門的名兒,行的是欲擒故縱之招,想要先回了科爾沁,再等大汗前去提親,風風光光地出嫁呢。」
哲哲聽了不信:「這丫頭糊塗。科爾沁山長水遠,說回去就回去,說回來就回來的?可不是捨近求遠。況且真給她回去了,若是大汗不娶,那便又怎樣?她白守在科爾沁等一輩子不成?」
大玉兒歎道:「姑姑還不知道我姐姐的脾氣嗎?她若肯事事想得周全,又怎會耽在家裡一直到今天老大未嫁?當初姑姑送信去科爾沁要聯姻,她還不是一樣回絕了?為的就是提親是姑姑自己的主意,不是大汗親自求婚。姐姐自恃貌美,把滿天下的人都看得輕了,把自己當成了月裡的嫦娥,總要男人三催四請才肯下凡的。」
哲哲冷笑道:「既這樣,我也算白疼她了,也沒心思再管她的事。留她住幾日,便打發她回家去吧,我倒要看看,她終究嫁個什麼后羿吳廣。她便在家守一輩子,也不關我的事。」
大玉兒陪笑道:「姑姑這說的可也是氣話。姑姑心裡是疼姐姐的,若是因為姐姐幾句不懂事的孩子話,便推開不理,倒不是姑姑待姐姐的一片心意了。姑姑細想,那日既然已將許婚的話說出了口,現在倒又撂開不管,若姐姐真格回科爾沁白守著,可不耽誤了一生。姑姑一番好心,倒把姐姐害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