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木鍾笑道:「娘娘算得準,相得好面,伴夏家裡可不是做花兒匠的麼,因她爹死得早,才賣了做丫頭,於別的上沒什麼才幹,這侍弄花草可是極精的。」
哲哲道:「她是花神托生的小仙女兒,你自然更該是正牌神仙了,再不濟也可封個何仙姑的。」三人一邊嘲笑一邊剪花,方做得幾盅,巴特瑪早已得了信,扶著丫環急匆匆走來。哲哲不禁笑道:「又來了一個,剛好一桌麻將。」
巴特瑪上前請了安,一旁坐下,看見一石台的玉簪花盅,奇道:「好端端的剪了這些花來,又不見往頭上插,倒灌進這些個胡粉來,是做什麼?」娜木鍾因向她說了典故。巴特瑪笑道:「你們也真能出花樣兒,連香粉也要自己做起來。趕明兒,只怕把點心房的人辭了,連做點心也索性自己動手好了。」
哲哲道:「只是個玩藝兒,偶爾為之的,哪裡會認真起來,要拿這個做營生呢?」
娜木鍾卻正色道:「花朵真是可以入點心做吃食的,你們不信,改天我叫伴夏做了來請你們。」
哲哲詫異,向伴夏問道:「花朵果然吃得麼?」伴夏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話:花朵不但可以吃,還可做茶、做蜜餞、煨湯、熬粥、入藥,可做的事情多著呢。」
哲哲逗起興致來,更加問道:「那你說說看,都有哪些花能吃?又能做些什麼點心來?」
伴夏答道:「天下之大,幾乎無毒的花盡皆有用,單以這園子裡來說,像菊花、桂花、臘梅、建蘭、荷、蓮、芙蓉、石榴、梔子、丁香、佛手、鳳尾蕉、益母草……盡可煨湯入藥,只要烹調得宜,都可吃的。」
巴特瑪拍手道:「那好呀,揀日不如撞日,既然你說樣樣可以吃,這便做來讓我們嘗嘗鮮吧,別只紙上談兵、畫餅充飢,叫我們望梅止渴的才好。」說得眾人都笑了,道:「淑妃的這三個成語形容得最妙。」
第28節 一連三夜的處子之舞(4)
巴特瑪得了誇讚,十分得意,起先娜木鍾遣小丫環叫她到園裡來,並不知為著什麼緣故,此時見人湊得齊,又聽大妃哲哲說「剛好一桌麻將」,便以為要打牌,於是問道:「輸贏是多少?我好叫丫環屋裡取去。」
說得娜木鍾笑起來:「誰說要打牌來著?況且就是打,也不急著算賬,哪裡就輸窮了你呢?」
哲哲忙止住說:「娘幾個好好說會子話不好?又沒的打什麼勞神子牌,我這幾日害腦仁疼,最怕算數。」
巴特瑪原本無可不可,便順著話頭道:「也好,正是好好地說會兒話的好。莊妃妹妹,你那邊那一位如今怎麼樣了?沒跟你們一塊兒出來?」
娜木鍾忍耐這半日,總算等到巴特瑪提起話頭,立刻接過話頭,先趕著哲哲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姐姐」,前所未有地恭敬親切:「姐姐是後宮之首,母儀天下,可要勸勸大汗愛惜身體,不能太由著他的性子鬧了。您說呢?」
哲哲淡淡笑了笑,心說你每天變著方兒狐媚大汗那會兒怎麼不說要勸勸大汗愛惜身體,這會兒學會說嘴了。勸勸大汗。大汗是那麼好勸的?表面上不便駁回,只得模稜兩可地歎一口氣,說:「咱們大汗的脾氣,你們還不曉得嗎?也不過新鮮三天罷了。不值這麼驚惶失措的。」
娜木鍾見不是話,又轉向大玉兒含含糊糊叫了聲妹妹,也不管輩份錯亂,稱謂混淆,趕著說:「妹妹,綺蕾住在你那裡,你就管得著她,可不能太縱了她,真當咱這後宮無人啦?」
大玉兒做出無奈樣子來,攤手說:「大汗並不往永福宮來,只是召綺蕾往清寧宮侍寢。姑姑已經定了規矩要太監計時,不許侍妃留宿。難得大汗許了,其餘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巴特瑪將手一拍,叫道:「娘娘這個方法最好。建宮這些年,早該定規矩了,也省得大汗今兒一個明兒一個的。以後大汗有幹什麼寵幸,都要叫太監寫下來報告娘娘,不然可還有什麼譜子?」
哲哲蹙眉道:「那都是以後的話,要交給禮部慢慢議處的。如今且只說這綺蕾,她住在永福宮裡,再張狂也還是有限,改日大汗賞了她自己的寢宮,那才叫饑荒呢。」
娜木鍾驚道:「前些日子恍惚聽了一耳朵,說大汗要給那賤人修建新宮,還說得空想問問娘娘呢,敢情竟是真的?一個察哈爾的小賤人罷了,住進莊妃妹妹的永福宮裡已經是抬舉她了,還不足夠,蓋宮起殿的,她也配?」
哲哲歎道:「你不知道這裡的緣故。前些日子太醫出出進進的,說是綺蕾八成是有喜了,依規矩,妃子懷孕七個月須得安排自己的寢宮,這回可好,八字沒一撇呢,大汗倒已經先給預備下了,派了專人侍候起坐,三餐都是御膳房專人負責專人檢查,都快越過我的頭去了。」
娜木鍾翻翻眼睛,想你剛才還說什麼「不過新鮮三天」,這麼快倒又抱怨「越過我的頭去了」,真是做了大妃,想怎麼說話都行。然而現在不是鬥嘴賣乖的時候,大敵當前,她們須得同仇敵愾,且「綺蕾有喜」的消息也是第一次聽說,不禁大驚失色:「她有身子了?現在都這麼著,果然生了兒子,還不得上房揭瓦?」
哲哲道:「雖然日子淺,還做不得準,看那情形總是有了七八成把握。傅太醫親自把的脈,六月二十四那日給荷花上壽,宮裡散花糕,大汗再三叮嚀給她的花糕要單做;就是方纔我去永福宮,她出來請安,傅太醫還在一旁說是大汗親下的口諭,叫她不必跪安呢。」
娜木鍾愈發妒恨,且也詫異,問道:「為何花糕要另做?難道給我們吃的是不乾淨有毒的不成?」
哲哲道:「你不知道,那花糕是用五色米粉、新鮮蓮蓬、拌上熟栗子肉搗的細末,調和麝香糖蜜捏成的。就因為有了這丁點兒的麝香,就把大汗驚得蠍蠍螫螫的,好像螞蟻鬚子上的兩口糕也能墮了胎似的。」
大玉兒也說:「現在我那裡天天太醫進穩婆出的,不但麝香,就是連普通的薰香也不許點,那日賞花糕,還是在姑姑處吃了兩口,送到我們那裡的,都是另做,太醫嘗過了才給發下來,看守得嚴著呢。」
娜木鍾訝道:「麝香能墮胎嗎?這倒是第一次聽說。」又咬著牙咒罵,「射不死的小賤人,多早晚叫她吃下幾斤麝香,真墮了胎去才阿彌陀佛呢。」
巴特瑪驚道:「姐姐可千萬別說這話,傳出去,大汗還不治你的罪呢。」
娜木鍾道:「左右就這幾個人,莫非還有誰會害我不成?」
哲哲笑道:「雖然如此說,到底嘴上留個把門的才好,豈不聞禍從口出?」
大玉兒任幾人三言兩語地亂出主意,只不肯插嘴,一展眼看見兩個小丫環捧著點心盒子隨伴夏遠遠地來了,知道是花朵點心做得了,笑道:「剛聽姑姑教訓說禍從口出,想著要三緘其口呢,這卻是進口的東西來了,又怎麼捨得不張口呢?」說的眾人都笑了。
迎春過來幫著伴夏把點心取出來安箸布碗,看時,卻是荷花蒸鴨、薔薇豆腐、夜來香拌筍尖、玫瑰蛋羹,並一大碗清香撲鼻的玉簪花雞蛋湯,觀之紅香綠玉,聞之心曠神怡,嘗之齒頰生香,哲哲等人不禁一齊喝起采來,便把綺蕾的事情也忘了,只顧喝湯。
第29節 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1)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歌妓一詠三歎,水袖如飛,那樣悲壯的歌聲由江南佳麗們婉轉地演繹出來,另有一種淒婉的憂傷。
多爾袞以銀箸擊金樽打著拍子,醉態可掬。這些歌妓是從綺蕾進宮後買進府裡來的,綺蕾的離去令睿親王府如此空曠,不得不讓她們的歌舞權做填充。
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刺秦可以流芳百世,綺蕾呢?她若行刺皇太極得手,可會留一段千古的傳奇?
自送綺蕾進宮那一天起,多爾袞就無時無刻不在焦慮地等待,等著刺殺得手的捷訊自宮中傳來。到了夜間,這種焦灼就更加強烈而意味深長,他充滿妒意地猜測著,此刻的綺蕾一定很妖嬈,此刻的皇太極一定很瘋狂。
她已經將他迷惑了三個月了,為什麼還沒有動手?他和她的糾纏到底還要延續多久?如果她失敗,會將自己供出來嗎?如果她成功,會不會被處死?
他真想把綺蕾從永福宮裡翻出來當面問個清楚。然而盛京的後宮雖然不比明宮那般闈禁森嚴,貝勒親王出入妃子寢殿畢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總得捏個因由藉口,還要時間巧,還要接應得心照不宣——宮院深深,誰又是多爾袞的內應呢?
究竟不知道是莊妃的主意,還是綺蕾自己的心思,多爾袞每每拜訪永福宮,總是丫環陪侍,眾目睽睽,見到綺蕾的機會就少,想單獨說句話,竟是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