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這一習話,對於多爾袞來說那可真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就是想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又是一個極謙虛的人,凡是自己所不熟悉的領域,都視為神秘詭異,而將熟諳者奉為上師。如今,這老鴇兒便是布迷魂陣的高手,他自然恭敬有加,言聽計從。當下換一副面孔,做出虛心求教的樣子,咋舌不已:「好傢伙,當個妓女勾客人,原來還有多麼多講究。可是那妓女一味地耍脾氣弄小性兒,連笑面也不給一個,就不怕客人不耐煩,半路撒開手跑了嗎?」
老鴇笑了,得意地一拍手:「這裡就是學問了,要不怎麼說咱們干窯子這行易學難精呢。對待客人,那傲與不傲、冷與不冷的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松一回緊一回,冷一回熱一回,遠一回近一回,半推半拒、欲擒故縱,十八般武藝,都要來得的呢。咱們姑娘這性子,走的是冷艷一路,只要略略收斂些傲氣,稍微長著點機靈,於不動聲色中露那一點半點風情,若有若無,似是而非,不用笑,只要一展眼一回眸已經管保把客人迷得七葷八素。說到這裡,我要請教這位爺,您打算讓這姑娘討好的那客人,倒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呢?他嘗過姑娘沒嘗過?有錢沒錢?要是像王爺您這付火爆急脾氣,可就難了。」
多爾袞笑了:「我那位仁兄,見過玩過的姑娘不知多少,只要他想要,可天下的姑娘供他挑。金山銀海更是不在話下,性格也比我柔情得多,對男人聲疾色厲的,對女人可有的是耐煩。」
老鴇笑道:「那就好了,冷美人兒最對的就是這一路又多情又好勝的豪客,您把這姑娘交給我,調教個一年半載,管保把她訓練成天下第一尤物,到時候,就是你讓那客人把全付家當拿出來與你換這姑娘,他多半也是肯的。」
多爾袞一愣:「要一年半載這麼久?」
老鴇笑道:「您以為呢?這還是往短裡說,要在我們行裡,通常調教一位花魁少說也得三五年的嚼谷呢。一年半載,剛好夠把姑娘領進門兒的,道行深淺,還得看姑娘的修行悟性。教只八哥說話還得這麼長日子呢,況且這是調人,不是調鳥兒。須知心急吃不得熱饅頭,不是得磨客人的性子麼。」
多爾袞皺眉道:「可是那客人身邊的姑娘一天一換,一年半載,我只怕他早把對這姑娘的熱乎勁兒冷下去了,到時候,只怕把姑娘白送上門,他也不要了。」
老鴇撇嘴說:「這裡的道道您當爺們的就不曉得了。當然這一年半載並不是一面兒都不讓他見姑娘,每隔那麼差不多的一段日子,您就得想個法兒讓姑娘在他面前亮一回相,要麼把姑娘帶他那兒去,要麼把客人請您這裡來,隨便捏個理由,說姑娘有病也好,有事也好,總之不讓他與姑娘親近的時間太長,看得著摸不著,卻又時時撩撥著,讓他茶喝不下,飯吃不香,日日夜夜只管惦記這姑娘到手,把姑娘當磨心兒在肝尖兒上磨著繞著,這樣子磨他半年性子,還怕他不把金山與你來換姑娘嗎?」
多爾袞哈哈大笑,換了滿語說:「我倒不要他金山銀山,就只想他項上一顆人頭!」說罷,回頭看了一眼綺蕾。
他換了滿語,自然是說給綺蕾聽的。可是綺蕾那樣子,就好像什麼也沒聽見。無論是老鴇剛才關於調教妓女那一大通實際上對她多少帶點侮辱性的理論,還是多爾袞這句充滿壯志激情的誓言,她彷彿都沒有聽見。她的目光向著自己的心,活在一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世界裡,即使就站在你面前,也好像隔著千里遠,不慍不火,讓人拿不出一點辦法。
多爾袞歎息,如果這就是老鴇說的「磨心」,那麼他寧可自己從來沒認識過這姑娘。且不管這姑娘將來會不會讓皇太極為她魂牽夢繞吧,自己現在可是已經為她頭疼得很了。
第17節 一個妖孽悄悄地煉成(1)
綺蕾開始上課了。
馮媽媽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向多爾袞匯報進程,她說,綺蕾已經學會穿衣裳和化妝了,這兩天在學走路。
多爾袞很驚訝:「走路也要學嗎?」
老鴇得意地笑:「那當然,走得好看也是女人的身段呢。」她說著便表演地走了兩步,的確有幾分風擺楊柳的媚態,可是配上那一臉打了皺褶的諂笑,無論如何看在眼裡是不舒服的。
於是多爾袞搖了搖手,說:「好了好了,不用演了,你就教她走路吧。」
走路之後是坐立的形體,是看人的眼神,是低頭的側面和正視的分寸,甚至彎腰拾物的姿態和應聲回頭的角度,然後才是歌舞。
日子在絃索間一天天過去。
這期間,多爾袞果然遵照老鴇的主意,盡量不讓皇太極見到綺蕾,可是同時又盡量頻繁地在他面前提及綺蕾。
綺蕾剛進睿親王府那會兒,皇太極來過一次。可是睿親王妃出來擋駕,說綺蕾還在昏迷,一時醒一時睡的,這會兒還沒醒,不要驚動了她,只拉開簾子讓皇太極看了一眼就催促他離開了。
那會兒綺蕾的病已經好了大半,臉上豐潤許多,但是故意脂粉不施,衣衫不整,沉沉地睡著,一把青絲拖在錦被之外,然而細細一股幽香穿過滿屋藥香,依依繞鼻而來。皇太極忍不住用力嗅了兩嗅,多爾袞趁機附在耳邊說:「這綺蕾身子不便,聽丫環說已經多日不洗澡,便凝聚這一股香氣。我問過太醫,說這叫女兒香,是先天帶來的,大汗看中的這女子,果然是人間極品呢。」
那傅胤祖何等樣人,日前睿親王忽然交他一張秘方讓他依方配藥,他已覺得奇怪。細按藥方,只見上面全是龍涎麝精等稀有香料,久服會令人體發出特殊香氣,嗅之有催情作用。然而是藥三分毒,長期服用會藥性入血,等於慢性自殺。他將這重意思說給王爺,王爺只是淡淡說:「你只管照方開藥便是,其餘的,不要問一個字,也不要說一個字。我看你老成才把此事交給你,除你之外,不許一個人知道。」
胤祖心下警然,忙道:「學生必定親自配藥煎藥,絕不假以他人之手。為穩妥計,這藥方也請王爺收回吧,學生已盡記住了。」
藥是煎給綺蕾的,不用問,必是為將來入宮爭寵增加砝碼。這種飲鴆止渴的做法在宮中其實並不罕見,大妃哲哲便不止一次向他索要鉛粉,為的是在見皇太極的時候服之可以使面色紅潤有光澤。但是像綺蕾這樣,大量而且長期地服用香料,強行使藥性入血,滲透肌膚,卻是一種過於冒險甚至於慘烈的行為。但是宮人的規矩是聽命辦事,絕不多言。
如今香毒的作用第一次正式發揮,胤祖更加明白自己所料不錯,見多爾袞既提起自己,不得不順勢道:「王爺說得不錯,這綺蕾姑娘天賦異稟,自帶奇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罕事兒。我們平日裡替她把醫問藥,聞到這股子香氣,就覺得一天的疲倦全消。都說綺蕾姑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特地來陪伴大汗的呢。」
皇太極聞言更加歡喜,立即命打賞諸太醫,又吩咐數語,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因此上這第一回合,綺蕾不說一句話,甚至眼睛也沒睜一下,已經把皇太極的魂兒勾了一半去。
然而傅胤祖卻從此坐下心病來——倘若綺蕾毒發得早了,自己可不又多了一層罪過,且給綺蕾解毒的重任必然又將落在自己身上,那時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於是暗暗留心,研尋解除香毒之方。
且說又隔數月,是睿親王生日,因不是整壽,便只請了幾個兄弟同慶,也請了皇太極。通常這類小聚會皇太極是不參預的,但是多爾袞說綺蕾近來已經可以起床了,或者可以安排他們見一面。皇太極便去了。但是果然也只是一面,就是綺蕾扶著小丫頭子出來給多爾袞敬酒祝壽那一下子。見到皇太極,她倒也守規守矩地行了一個禮,可是既無愧疚也不熱情,好像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在這之前從未有過什麼恩怨,那與死神失之交臂的刺殺全當沒發生過似的。因而這相見爭如不見的短暫會面反而讓皇太極的心裡更難抓撓了。於是他開始同多爾袞商量是否盡快將綺蕾送進宮來,並想納她為妃。可是多爾袞推說太醫有囑,綺蕾的身子還沒好利落,不適合新婚生活,不如等她徹底養好身體再進宮;又說睿親王妃同綺蕾感情極好,挺談得來,或許可以找時間勸勸她從了大汗,那樣豈不省些周折,以免掃了大汗的興。
皇太極聽見說得有理,加之戰事緊張,后妃眾多,便不再催促。
可是他不催了,多爾袞卻又著急起來,生怕夜長夢多,皇太極會將綺蕾忘記,便只管催促老鴇加快教程。他去看過幾次綺蕾上課。她穿著華麗的但是非常繁複的衣裳,在跳一種很奇怪的舞。每個動作都很慢,好像唯恐人家看不清她,可是又很柔和,很輕盈,一邊跳,一邊慢慢脫去身上的層層束縛。她的妝化得很艷,可是表情很冷,很靜。而這冷與艷之間有種奇妙的諧調,讓多爾袞也不禁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