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天高水長就等你!有本事你現在來!」溫喜綾的怒吼聲在地牢間迴盪著。
「厚……」
這無異挑戰官威的舉動換來許多細碎不可思議的低喃,溫喜綾抬起頭,一一對上貼在柵欄後的驚異目光。
「看什麼看!他奶奶的,沒看過人啊!」她氣咻咻的瞪回去。
騷動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牢裡回復平日的死寂。溫喜綾拍落了幾根沾在衣服上的乾草,臉頰上難忍的腫脹疼痛令她忍不住又吐出一句粗話。
方纔一時衝動,打人罵人的她什麼都沒想,此刻被關在牢裡,換了個地方,終於讓她靜下心,這才看清衣服上沾了不少鮮血。
回想起來,她這一生中還從沒見過這麼多血;乾草堆上傳來的濃濃排泄物惡臭和她身上拍不去的血腥味,令她胃裡直冒酸水。
可不能吐呀!溫喜綾咬牙切齒地這麼告訴自己。開開心心吃進肚子裡的好東西,要真吐了可划不來!
而且,吐完還會餓肚子,此刻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就是餓肚子。
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莫名心慌,溫喜綾很想哭,可也明白眼淚對眼前的情況毫無助益;再者,她從來就不是靠眼淚渲洩情緒的人。
以前讓她懦弱到想哭的,是面對方昔安突如其來的死去。
這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了!她還記得早上他把碎銀塞給她時,那氣咻咻的表情呢!怎麼才到下午,他竟帶把刀子滾回老家去了。
真是倒楣!倒楣透頂!
喃喃的咒罵聲中,她撫著青紫的臉,含淚沉沉睡去。
所有的善後工作直至第二天午夜才告一段落。
待仵作驗完最後一具屍首時,叢傑的腰幾乎累到要折斷。
朱紅大門上了封條,直到最後一批人離開了,夜色中的滿福堂,彷彿還飄著沒褪盡的血腥味。
叢傑坐在封條下的台階上,仍理不出半點頭緒。
從各地前來參加這個兵器交流觀摩的玩家共有三十多位,個個一刀斃命,他們隨身參展的古玩兵器,全不翼而飛。
如此殺人奪物的殘忍行徑,實在令人髮指。
揚州城數十年來不曾有過這麼重大的刑案,尤其受害者大多來自外地;而提供滿福堂作為展覽場所的主人,又是揚州本地有名的富紳,揚州府因此承受了巨大的破案壓力。
身為總捕,叢傑自然是站上了火線的第一人。
早在第一時間,他已下令在揚州各個大大小小的出入水陸口不下關卡,細細盤查進出城的陌生臉孔,但到目前為止,仍一無所獲。
毫無進展的案情,令他不禁懷疑起,這些匪徒與為數不少的兵器是否真的平空消失了。
牢門被打開時,溫喜綾仍趴在乾草堆中呼呼大睡。
叢傑遣走守牢的衙役,站在天窗下仔細瞧著這個天外飛來的怪人。看她咕噥幾聲翻過身繼續睡,叢傑竟有片刻的困惑和懷疑。
沒見過哪一個罪犯在入獄後還能睡得如此香甜的,而且還是個女人。
還以為把她關上個兩天,就算不哭哭啼啼,至少也會有些恐懼或後悔。
顯然,他低估了她。
叢傑抱胸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終於蹲下推了推她。
「嘿,你也該醒了吧。」
溫喜綾翻過身,仍是睡意深濃,知道叢傑提高音量,她睜開眼,一見到他,所有困盹頓時消失。
彈起身子,空腹的痛苦讓溫喜綾搖搖欲墜,但她卻擺出了備戰姿態。
自地牢上天窗斜斜射進的薄薄日光,照在這間窄小的牢房,乾草堆上塵煙飛揚,讓視線更加慘澹。然而,這樣愁雲慘霧的景象,對照她拿忿怒生氣的臉,卻是亮得令人暈眩。
叢傑有些困惑,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在牢裡關了兩天,她渾身每一處是乾淨的,蓬亂的頭髮沾著幾根乾草,半張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瘀傷,說有多淒慘就有多淒慘,但這些,卻無法遮掩那對炯炯發亮的眼。
天!真是讓人著迷?
如此朝氣蓬勃的一個人,她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著迷間,沒防對方突然一掌揮來,雖然即使把臉偏過,還是被她狠利的指甲劃出一條血痕。
叢傑朝後跳了好幾步,狼狽的抹掉臉上的血。可惡可惡可惡!之前被她又抓又捶的傷還沒全好呢!
這種表皮傷雖然死不了人,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女人撒潑出來的,他底下當差的雖都識趣不提,卻也夠他尷尬好幾天了。
「可惡!」一擊不中,溫喜綾齜牙咧嘴的,卻不知是在罵誰。
「你還想在這兒住下去是不是?」叢傑嗓門也大了。
「全是你這冷血混蛋害的!」
叢傑一怔!他是氣糊塗了,竟忘了眼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姑娘,縱使她一身男裝,但她那副霸氣凌人、滿口粗話的舉動總讓他輕易就忘了這件事。
她確實是個女人。
男人萬萬不該跟個女人在口舌上爭長短;爭來爭去,不死也半條命!
週遭混雜的聲音蟋唆作響,地牢裡其他被關著的人也都醒了,卻沒有人抱怨被打斷好眠,多數犯人甚至緊靠鐵欄,任臉上像壓餅模那樣壓著也不在乎。
每個人皆睜大眼,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們兩人。叢傑掃視過四周,內心突然激憤不已。此情此景,簡直是蠢到極點!
他竟成了眾人的笑柄!
「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潑辣蹄子!」叢傑怒聲罵道,反手捉住她。
「啥蹄子?」溫喜綾聽明白了那話裡的羞辱之意,更加的橫眉豎眼;儘管被對方扣得牢牢,她的嘴卻沒閒著,仍在高聲叫囂;「你這昏官、笨蛋、豬腦袋、白癡、王八、死人骨頭、下三濫!」
「厚……」所有犯人再次從柵欄後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有幾個甚至開始用崇拜的眼神緊盯著溫喜綾,只把叢傑氣得青筋暴突。
「少說兩句吧!你這瘋婆娘到底還想不想出去?」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她靜下,叢傑鬆了口氣,只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她更強烈的掙扎和詛咒。
「你好樣的!總有一天,你會宰了你!」
「好,我就等著那一天。雖然搞不清楚你男女不分是為了什麼,但眼前我沒掀你的底已經很上算了,你可別再鬧了!」說著,用力把她推出地牢,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出衙門,溫喜綾左右張望著,突然停下腳步。
「帶我去哪兒?」
見她不耍狠了,叢傑也鬆開手。
「見個人。」
「不見。」她瞇著眼,十足叛逆的瞪著對方。
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由得她如此傲慢擺譜?
「你不見?」他看著她,發冷的聲音顯示再次被激怒。
「就是皇帝老子也看不見,除非讓我填飽肚子。」
「什麼?」叢傑挑眉。
「先吃東西。不讓我吃飽喝足,王母娘娘也不見!」
「牢裡沒給你送飯?」
「送你個鬼!」
這粗魯的回嘴讓從傑洩了一肚子氣。
這兩天,底下的人確實跟他報備過,說這男人婆在牢裡醒了便喋喋不休的罵人,一開口便是半天沒停嘴,吵得所有犯人怨聲連連,連看守的公差都受不了,因此決意餓她兩天,好挫挫她的銳氣。
好吧好吧!畢竟是他把她弄成這樣的,不過是頓飯而已,賠她也是應該。
「你想吃什麼?」
「豬腦啊你!當然是能吃的、好吃的。」她冷冷啐他。
他雙臂環胸,由下而上打量她好一陣子,直到掃過她臉頰那半邊青腫,那是被他拳頭痛擊所造成的。
叢傑的嘴角沒來由的抽搐了下!要是教他習武的師傅知道了他動手打女人,肯定會從墳地裡爬出來活掐死他。
但他又不是故意的,叢傑在心底喊冤。
「你要不要把自己整理一下?」
「不用。我只要吃東西。」溫喜綾甩頭,將頭髮上、衣服上的乾草隨意拍掉,全然不在意自己有多麼難看。
叢傑眨眨眼。他應該覺得有趣的,畢竟眼前這傢伙是他生平遇過最不可思議的怪胎。
「你不覺得丟臉就好。」
「我可沒做壞事,丟什麼臉!」她一挺胸膛,模樣竟比他還不屈不撓。
叢傑懶得再說,隨即朝城裡一間最有口啤的飯館走去。
見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溫喜綾按住餓到幾乎要被燒穿的胃,咬著牙忍著不掉下淚來。
要不是她夠討厭這個人,要不是她天生一副反骨倔強,她早就為這空空如也的可憐肚子嚎啕大哭了。
進了餐館,叢傑叫來滿桌菜餚,本來還想利用吃飯的時間問清楚一些事,但她的吃法,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那些大盤大碗裡的菜,就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被吞食得乾乾淨淨。
原本他還有那麼點兒食慾想舉筷,但親眼目睹了她對食物毫不保留的狂熱,讓他根本忘了應該吃點東西這件事。
最後,竟連送到他面前的一杯熱茶都讓給了她。
看著那瘦得跟紙片一般薄的身材,叢傑實在擔憂——她會不會跨出店門檻那一刻突然倒下——活活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