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迎香居,有空,你可以來找我,給你打個折扣。」
吃飽了,也喝足了,連那個說個不停、吵死人的喜相逢都回去了。
溫喜綾趴在窗邊,盯著天上幾顆零零落落的星星數,數了一晚上,還是不多不少那幾顆。
更氣的是,都數了一晚上了,死大蟲竟還沒回來!
會不會找不到地方呢?她明明跟喜相逢確認了這間酒樓是本地最貴的。溫喜綾悶悶不樂的猜想。
想著想著,夜涼了,她包著外衣,仍拋不掉委屈的感覺。
不知不打起盹來,直到隔壁房裡傳來細微聲響,她才驚醒。
走廊上,叢傑滿臉通紅,動也不動的站在房門前。
大概是喝得太茫,叢傑沒注意到腳下的門檻,進房前整個人朝前一摔,溫喜綾跳上前拉回他,把他扶到房裡。
醞釀了一晚上要爆出口的憤怒突然沒了,溫喜綾揉揉眼,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跟這條大蟲相處也有不少時日了,別說喝醉,她連他喝酒的模樣都沒瞧過,今晚他卻喝得酩酊大醉。
「你真難找。」他咕噥,不避嫌的伏在她肩上。
「不是要我住最好的酒樓嗎?」她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在她耳邊輕噓了一聲,許久,輕喃了一個名字。
「若詩。」
溫喜綾對上他的目光,酒意淹沒了叢傑一向的冷靜清明,此刻看來,只有滿滿的絕望與哀傷。
他把她錯認成那個美人。溫喜綾這麼想。叢傑捧起她的臉。
「你人如其名,就像詩一樣美,也一樣難懂。你從不給我機會,就選擇了別人……」
叢傑的酒話像把辛辣的蔥姜,突然迷濛了她的眼。
她覺得酸楚,覺得傷心,為他從沒有過的脆弱;淚水不禁滑下,就像下午時那樣,當他棄她而去,那樣的委屈而受挫。
「噓,別哭。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感歎。」他嘶啞的說著,唇落下,輕柔的貼上她的。
溫喜綾霎時全身血液奔騰,叢傑移開身體,仰躺在床上睡死了。
溫喜綾呆坐在床上,伸出手,有那麼一刻想揪起他來對他大吼大叫,也許那樣就可以讓自己好過些。
但,她知道那樣做根本於事無補;他醉得跟個死人一樣,讓他一身酒氣去見閻王,不但失禮,也實在太、太、太便宜他了。
溫喜綾抹掉眼淚,在房裡心煩的踱了一夜。情感的無解,像是外頭那從暗道明的天色,甚至像是過晌午後那越發明亮的太陽,熱燙燙的教人惱。
「姑娘喲!姑娘!你別亂闖呀!」
房門突然被撞開,店小二踉蹌的跌進來。
「客信,這位姑娘說跟你很熟,硬是要來找你,小的、小的……」店小二結結巴巴,滿臉慌恐,一個勁兒的哈腰鞠躬。
門邊順勢鑽出喜相逢愛嬌的笑臉。
「早跟你說,我跟這位小哥很熟,你還不信!」
「沒事兒,你走吧。」溫喜綾朝店夥計揮手。
沒外人在,喜相逢熱情的撲上來抱他。
「溫家哥哥!」她喊。
溫喜綾忙不迭的掙開,目光仍不時朝床上的叢傑看去。
「哦,還有位爺兒。」喜相逢毫不掩飾的跟著「他」的目光轉。
「我跟你不熟吧。」對她探頭探腦的舉動,溫喜綾不甚喜歡。
「呵。」喜相逢仍是那妖妖嬈嬈的笑。「這世上誰一開始跟誰是熟的!咱們昨天還喝過酒哩,哪會不熟?」
「別這麼笑哎。」溫喜綾皺眉。「在我面前,少不正經。」
喜相逢停了笑,細細打量叢傑好一會兒。
「一個鄉巴佬。」她評道。
溫喜綾彈起身子,一夜沒睡的火氣突然直竄腦門,捉狂似的吼起來;「你有問題嗎?我又沒找你,是你自己硬要來,沒踹你出房已經很客氣了,還批評我朋友!你是跟他好到啥種程度,他鄉不鄉巴不巴干你屁事?」
喜相逢被她的怒火給嚇得撞上門板。今日天青氣朗,外頭的光線把室內映得明亮異常。喜相逢呆看著「他」,久久,終於露出深受打擊的表情。
「天哪……」
「你能不能先離開?我夠煩了,你在這兒吵,我更煩!」
「你是女的……」喜相逢低喃。
「我男的女的又干你啥事!」溫喜綾再被激怒。什麼節骨眼兒,這個女人淨說些有的沒的!
「當然干我的事兒!」喜相逢回復正常,惱怒的啐道:「要知道你跟我一樣是沒帶把子的,我大白天的有覺不好好睡,上你這兒找罵捱!」
「不懂!」溫喜綾一揮手。「你這娘兒們,莫名其妙、囉囉嗦嗦地講一串,我全聽不懂!」
「你喜歡他是不是?」喜相逢也乾脆,直接點明實情。
「你那張嘴想挨刀子是不是?」
喜相逢被她的回話給驚得張口結舌。想她混跡風塵已不算短,可從沒見過這麼男人氣的姑娘,莫怪昨晚她在酒樓裡沒認出來。以這般草莽味十足的口氣,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她是女的。
不過,那暴跳如雷的模樣倒是與被點破心事的憤怒十分吻合。
喜相逢心裡有數,但礙於對方正在氣頭上,只得識相地閉嘴,省得火上加油。
「老天,你嗓門真大。」叢傑搖頭晃腦的起身,難受的表情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溫喜綾那近乎雷鳴的音量。
「我……」溫喜綾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喜相逢,沒來亂之前,她原想在他醒轉後,先狠狠揍他一頓出氣的。
事實上,她根本是口是心非。
喜相逢的眼神在兩人身上飄來飄去。
「喜綾兒,這位姑娘……你的朋友嘛?」叢傑對喜相逢客氣的點點頭,用眼神詢問。
「不。」
「是!」喜相逢跳了起來,咯咯笑的拉住喜綾。
「溫家小哥昨天路見不平,救我一命呢!看這位爺兒還不太舒服,不如請再多多休息,我同小哥哥借一步說話。」
說完,兩人推推拉拉的出去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才出酒樓,溫喜綾憤怒的問道。
「咱們有緣啊!到我哪兒去。」
「誰跟你有緣?我哪兒都不去!」
喜相逢食指戳她肩膀一下。「傻瓜才留在裡頭,對著木頭生悶氣。」
「什麼木頭?哪有木頭……」溫喜綾猛然牧口。「你說那死大蟲啊?」
喜相逢嫣然一笑。「什麼活大蟲死大蟲我可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來,是他惹你不高興,對吧?」
溫喜綾更惱了。「你這女人又知道啥?」
「要說別的,我還不敢拍胸脯,可是男人呀,我見多了。」
溫喜綾瞪著她,好一晌,不可思議的連連搖頭。她一定是被叢傑氣到得失心瘋了,要不,就是昨天他用嘴碰她的時候,嘴裡放了迷魂散!
她是最、最、最討厭妓女的,可眼前她居然在聽一個才認識半天的小妓女在嘮叨一推狗屁不通的長篇大論,而且沒有甩頭要走的意思。
「走啦,到我哪兒,包你增智慧、長見識。」
想來是與她特別投緣,一向視銀子如命的喜相逢竟頂撞了迎香居的老鴇嬤嬤,還拒絕迎客,把房間留下溫喜綾。
「要吃什麼,我差人送來。到這兒來就是要放輕鬆,別想太多。」
「喂!我可不是那些見了你就流口水的混蛋,少跟我說那些。」
「啥人不都一樣。」喜相逢捻著胭脂,就著菱花鏡,細心按在唇上。
「就是神仙閻王,都會寂寞都會渴望愛,這一點你爭不贏我啊!哎,你要不要也來點兒胭脂,喜綾兒?」喜相逢呵呵一笑。「不介意我這麼喊吧?我聽那木頭是這麼喊你的。」
「隨便。」她拖著臉,很沒趣的嗑著花生米。
「來嘛!這胭脂調得正紅哩!別的姑娘想跟我借,我還要考慮呢。」
溫喜綾虎下臉,口氣一陣兇惡。
「別把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臉上塗!信不信我宰了你?」
喜相逢手一頓,也不生氣,笑嘻嘻的梳好頭髮。
在東高的髮髻別上綴滿珠瑺的珠釵,喜相逢坐上了琴台,態度一整,對溫喜綾瞟去一眼,眉間儘是風情韻味。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是風流。
妄似將身嫁予,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她打字雖不識幾個,但喜相逢這首曲兒,初時聽聞這曲兒。她還曾經鄙視闕訶的意思有多無聊,但今時易地,竟把她整顆心唱得好酸好愁悶。
曲裡的每個字都想尖銳的錐子,猛地鑽紮在她舌尖上;此刻一桌的好菜卻是味同嚼蠟,讓一向視食如命的她,竟然沒有了熱情與慾望。
「喜綾兒,你聽得懂我唱啥吧?」
「唱什麼呀!聽不懂!」她哪肯承認,拿起酒連灌了幾口。
「這是我的夢啊。」喜相逢與她對飲一杯,笑吟吟的說。「你也是這樣吧?喜綾兒。」
溫喜綾瞇著眼。「什麼哎?」
「別打迷糊眼兒,你分明喜歡那塊木頭。」喜相逢想替自己再倒一杯,但壇底空空如也。一個下午,她們兩個你來我往,竟把一罈酒喝個精光。
溫喜綾搖頭晃腦的笑了,醉醺醺的感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難怪船上的那些船夫總是在攬了一點錢後便往酒館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