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車突兀的重重一踩,紅色奧迪停在下山路段的半山腰,鄧雅蓉忽然全身起了一陣寒顫,刺骨涼意更是直竄腦門。鄧雅蓉撇頭看向後座,眼中全是警戒。
「你是誰?」這聲音並不是宥心,但是說話語調卻像極了她,教人不寒而慄。
夏恬馨輕扭動身子,慢慢從斜躺的姿勢坐正起身,年輕稚嫩的容貌上,卻長著一雙彷彿能洞悉析有的透徹大眼。
不!那眼神……竟也像極了宥心!
緊握方向盤的雙手不受抑制她發顫,鄧雅蓉發現自己居然不敢對上後座女孩的幽冷目光。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宥心的事?」鄧雅蓉連聲音都明顯發抖。「你為什麼要模仿宥心說話的口氣?」
「我沒有模仿她。」夏恬馨冷怨地瞪住她,嘴角甚是譏諷的輕輕勾起。「我何必模仿她,我本來就是柯宥心。」
鄧雅蓉渾身打顫,為了擺脫這股強大懼意,她突然拉尖了嗓音,加重音量生氣怒喊:「胡說八道!你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麼模樣,你哪裡像宥心了?紫苓跟我說過,你不知道耍了什麼詭計,還讓光恆把你當作宥心,你別以為同樣的伎倆可以騙倒我,我是柯宥心的繼母,從她十歲的時候我就看著她長大,所以節省你的力氣吧!」
「是呀,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話。」夏恬馨瞬也不瞬的冷盯繼母,昔日那個溫柔慈祥的母親形象在這刻已完全崩毀,她只怪自己蠢,居然遲至此時才發現這兩母女對她包藏禍心。
「我喊了你這麼多年的媽,你為什麼要害我?十歲那年你帶著紫苓搬進家裡,我沒有反對,也沒在爸爸面前說過你的不是,我很努力的接納你和紫苓,把你當作自己的母親一樣對待,我甚至比紫苓更關心你,你卻用害死我來回報我對你付出的親情?」
鄧雅蓉唇齒打顫,雙眼無比驚恐的瞪大,打直的後背滑過一道冷汗。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孩給她的感覺會跟宥心這麼像?就好像是……宥心附身在這個女孩身上……不可能!世上怎可能會有這種荒謬的事!
望著繼母慘青的面色,驚恐懷疑的眼神,夏恬馨卻冷冷的笑了:「都說了自己生的孩子就算換了個容貌和身體,縱然化成灰也認得,這句話或許誇張了點,但似乎也可從中看出人性。就算我真的把你當成媽,但你終究不是生下我的母親,也難怪你會打死不相信我已經重生。」
重生……
聽見這句前所未聞的異詞,鄧雅蓉傻住,望著夏恬馨久久擠不出半點聲音,道到巨大如黑洞的恐懼與愧疚吞蝕意識,她才顫抖著哭出聲……
第8章(1)
「該死!這些人的腦袋都長去哪裡了!」
一聲暴躁的巨吼從獨棟豪墅轟出來,李特助和律師全都震嚇得臉色泛青,一旁被上級指示過來全程協助的社區員警更是頻頻吞嚥唾沫。
雷光恆這男人超誇張,一聽到小女友憑空消失,也不過失聯一天就開始暴跳如雷,不僅報了警,還私下僱用徵信社和專業保鏢出動搜尋。
拜託!聽說那個小女友今年才十八歲,這年紀的女孩玩心重,又沒定性,說不定在哪間便利商店被男生搭訕,一同去了哪邊廝混玩耍……
「這些混帳飯捅!」雷光恆將電話狠狠摔上,手中的長煙早已燃至最末一截,煙已燙上手背也渾然未覺。
「雷先生,你不必太緊張,也許她只是跑去哪裡玩得忘了時間,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小員警的話未竟,隨即被李特助一個驚恐怒瞪打斷,正在此時,大門突被推開,身形高大豐滿的陳太太急慌慌趕來。
雷光恆立刻站起身,一身暴戾氣息帶給人沉重壓力,在場眾人無不下意識默默嚥了口口水,並且有志一同她往後退了幾步。
陳太太喘著氣說:「雷先生,我接到李特助的電話就立刻趕過來……」
雷光恆冷問:「你說你是在十一點半左右過來,但是按門鈴卻沒人回應?」
陳太太點頭確認。「沒錯,差不多就是十一點半。當時我覺得很納悶,所以按了總共三次門鈴,也透過對講機報出姓名,但等了大約十分鐘就是沒回應。」
律師忽道:「會不會是在跟雷先生通完電話之後,夏小姐臨時有事出門,但因為離開得太倉卒,來不及通知雷先生?」
「不可能!」雷光恆暴躁駁斥。「她不可能不告而別,絕對不可能!」
「陳太太,在門外等待的這十分鐘之內,你都沒聽見屋內有什麼異狀?」為免炮火繼續蔓延,李特助趕緊將話題兜回正題。
經此一問,陳太太皺眉尋思,眾人屏息以待。「沒有。」很快地,陳太太這聲回答吹熄了眾人心中的希望火苗。
「shit!」雷光恆重捶了一記桌面,眾人心頭為之驚跳。
鈴鈴鈴……電話鈴聲猝響,雷光恆劍眉擰緊,毫不擾豫地伸手接起。
「雷先生……」來電的人是他僱用的徵信社員工。
雷光恆懸提的一顆心深深下沉,那種生命完全被構空的荒蕪感,再度殘忍的包圍了他。
他不敢相信,今天中午兩人才通過電話,甜蜜結束通訊,為何到了傍晚,她就像翩然飛離的脫籠鳥兒,再也尋不見芳蹤。
這一回,他可以很肯定,兩人沒有任何爭執,更沒有誤會,她手邊也沒有任何代步的交通工具,她不可能走遠……
該死!偏偏調閱門口的監視器時,才發現已經故障多日,保全系統又沒有觸發警鈴的痕跡,她竟就這樣憑空消失!他已經失去了宥心,絕對不能再失去恬馨!
她是他的全部,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更是他的靈魂另一半,如果再一次……再一次失去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或許能。
只是活得像一具會呼吸的屍體,終日排徊在生與死的交界,盼望著自己早日死去,在另一世界與她相見。
鈴鈴鈴……電話鈴聲再次刺耳大響。
滿懷的希望落空過太多回,一顆心已沉到最絕望的深淵,雷光恆目光空洞的接起電話,也不待對方開口,噪調森寒的怒斥。
「如果不是已經確定找到她,就別再打給我!」他已經受夠了這些毫無意義的對話,也受夠了這群花大錢僱用,卻總是只能回報他壞消息的飯桶!
「……光恆。」一道微弱卻不容錯認的嬌細嗓音幽幽蕩來。
心臟狠狠一抽,雷光恆陡然握緊了話簡,力道之大幾乎快捏碎外殼,他的呼吸在喘動,血液在體內奔流。
「光恆……是我……」問著聲,她在那頭低啜,彷彿已經被全世界遺棄,脆弱的哭聲充滿了自我悲憐的意味。
「恬馨,你在哪裡?」啞透的嗓音在顫抖,他必須立即見到她,親眼確認她還活著,心臟還在跳動。
該不會……這是一通來自另一世界的電話,她特她來告訴他,她又要離開他,再次撤出他的生命……這個不祥念頭如冰冷的刺刀插進胸口,琥珀色眼眸死死瞪著前方,這刻的他幾乎與死無異。
直到話筒幽緩蕩來她細弱的哭嗓:「雷光恆……我想見你……現在……立刻……」
「告訴我,你在哪裡?快點告訴我!」彷彿是困在死亡邊境,深受絕望折磨的一頭獸,他發出撕啞的低吼。
「在山上……那座山谷……」
當她以著破碎的濃重鼻音告知,他悚然豎立起高大身軀,全身肌肉緊繃如鐵,刨骨的寒意絲絲鑽膚,凌遲著他的每個知覺。
「你在那裡做什麼?!」他幾乎崩潰的怒亂,手中的話簡發出幾欲解體的碎裂聲。
上天不能這樣對他!不可以!他願意用所有的時富、他的生命去換回她,誰都不能再從他身邊奪走她!她不會是一抹鬼魂……絕對不會的……
「嗚……你快點過來……我好痛……好痛……」她一個嚴重哽咽,竟然失聲喊不出話。
「恬馨?夏恬馨!」心臟赫然一靜,他整個人如被凍結,放聲焦急亂呀。
嘟嘟──
訊號倏然終止,他摔下話筒,撈起車鑰匙,推開圍繞在身旁的其他人,彷彿陷入瘋狂似的奪門而出。
靜寂的夜,冷僻的荒涼山區,彎彎折折的爬坡小徑,像一條繞著山廓爬行的蛇,險峻的路況彷彿引領著造訪者一步步接近死亡。
雷光恆駕駛著全藍色保時捷,心臟在空洞的胸口緩慢跳動,窗外的風聲如女妖咆哮,像是嘲笑他的無能。
無能保護自己的女人,竟然放任她獨自一人去赴死亡的約。他永遠忘不了,到死的那日也忘不了。
那天,當他被通知上山確認妻子的屍身,他獨自一人,渾渾噩噩的轉動方向盤,爬上陡峭難行的山坡路段,前方有霧無雨,但他的視線卻濕透,彷彿困進了再無放晴一日的綿綿雨季。
眼中的雨,一直下,滿進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