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教室,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桌椅上,教室裡只有兩個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們比鄰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視著那幅畫,許久都沒有動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諾的,不會賴皮,只是住一段時間,而現在「那段時間」結束了,所以她離開了,就這樣消失不見。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處;一開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對他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林想歌像過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過著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現之前的,那樣的生活。
樓上安靜了,像以前一樣;冰箱變空了,像以前一樣;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愛講話煩擾他,讓他無法應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
然後,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
林想歌坐在櫃檯,望著圖書館的外面,雨聲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婦人的呼喊令他回過神。替婦人解決了問題、婦人離開之後,他繼續看著窗外,睇著外頭那片不美麗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兒童圖書區他獨自建置完畢了,卻沒有絲毫完成的感觸,連成就感都沒有,就只是結束了。下班,他買好晚餐回家,換下衣服,獨自用餐,整棟房子彷彿在深海般寂靜,只有雨滴在屋簷敲出不規則的聲響。
之前他也是被這種靜默所包圍,放空自己,現在他卻意識著週遭的寧靜,不在其中。
雖然明明和以前一樣,卻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麼?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為什麼他會感覺這麼困擾?
光只是坐著已經無法令他擁有平靜的心情,於是他站起身,進入廚房,想找些事,拿出咖啡沖泡。熱氣裊裊上升,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拿著咖啡,走到客廳,隨即下意識地昂首往樓上看了一眼。
就只是如此細微的舉動而已。
那一瞬間,他卻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他在看什麼?
他想要看什麼?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在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做了什麼事之後,林想歌放下杯子,低垂著臉,用單手掩住自己額面。
究竟是什麼時候,她居然入侵到這樣的程度?
他站在客廳裡,久久不動。
都是……她害的。
全都是因為郭凝純的緣故。
垂眸注視著已經冷卻的那杯咖啡,他的情緒沉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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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放假日,他沒有上班,開了兩個小時車到達某處市區中心。在車站附近有一家大型醫院,醫院的後面則是一處高級私人寓所。
他將車子停在那棟建築前面,按下門鈴。未久,厚重的巨大鐵門自動開啟,他走進去,立刻有兩隻大型犬朝他跑近。
毛茸茸的大狗在他褲管邊磨蹭著,一聲口哨將它們召了回去,只見在主屋前方的庭園中,一名男子手上抱著個小女孩站在那裡,一臉微妙的笑意。
「哎呀,它們好像喜歡你,這些傢伙真是太不會看人了。」大狗在男子身旁繞著圈圈,他身後還有三隻花色品種皆不同的狗。在他肩上熟睡的小女孩動了動,男子疼愛地拍拍她的背,隨即對林想歌道:「怎麼,還真是稀客,連新住處都不讓我知道,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面對這個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友人,林想歌直接問道:
「郭凝純在哪裡?」
在他喝醉那天,郭凝純準確地道出關於他的那件事之後,他的疑問也同時解開了。重點不是她怎麼知道的,而是她從誰那裡知道的。
他從未將那件事向任何人提及,連家人也沒有說過。唯一知曉的,就只有在他和前女友交往期間,曾多次告訴他前女友別有心思的這個朋友。前女友離開他之後,男子才向他透露,那些批評完全是有來由的;和二哥同樣就讀同所大學醫學院的男子,曾目睹前女友不止一次去找過他的二哥。
男子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拍腿大笑,道:
「不會吧……她真的跑去找你了?哈哈!她真的太妙了!」男子一臉的讚賞。「雖然讓你有所期待,不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你跟她一直有聯絡。」林想歌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她才會知道那件事。
「沒錯啊,我是跟她有聯絡。」男子大方承認,隨即坐下,一手摸了摸身旁的狗。「從高中時領養它開始,她只要有空就會來看看小卷,平均大概半年一次吧,我家所有的狗都認識她了。但是很抱歉,我還是不曉得她在哪裡,她常到處跑來跑去,而且她沒手機的,通常都是她來找我,我沒什麼必要不會找她。你也知道,我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嘛。」最後他是開玩笑說的。
男子雖然態度輕浮,但並末說謊。認識他許久的林想歌至少還能看出這點。
他感覺自己似乎再無法保持平常的冷靜。他並不是要來這裡質問什麼,只是想知道事實。在沉默片刻之後,他道:
「我的事……是你主動告訴她,還是她問的?」
「都有。」男子一點也不在意他是何情緒,答道:「先聲明,我可不是想撮合你們。不過她很喜歡聊你,雖然她本來就愛笑,但只要每次跟她提到你,她就笑得特別開心,老是見到這種反應的我,想當作不知道也難。」
幾乎是立即的,林想歌腦海裡浮現出郭凝純的笑容。
溫柔拍著小女兒的背,男子有趣似地道:
「因為我跟她能有的共同話題,除了狗,就是你嘍。而且你也沒叫我不准講,所以我就把你和優人學長的事情告訴她。她很替你難過,我就隨口說要是有什麼東西能轉移你的注意力那也不錯。」
優人是二哥的名字。
林想歌沒有講話。他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男子站起來,準備將小女兒抱回屋內,轉身之前,道:
「你的事是我講的,但想要去找你,是她自己想到、然後提出來的。我也講了你應該會暫時失聯,可是她真的找到你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她,不過如果你沒有跟她一樣的感情,那就省點力氣,不要理她了。」
林想歌更加沉默了。
郭凝純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來到他身邊的?
她不曾有過期待。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從她的言行就能看出,她對他並沒有任何期待,她只是想要把她的感情告訴他,即使明知道會失敗,即使明知道他並不喜歡她。
但她還是愉快地笑著,然後真心對他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思緒百轉千回,林想歌離開男子那裡,回到自己的住處。走進臥房,他看見床頭擺放的精裝書。
他停頓住,走過去,將書翻開。
書底,夾了一張稍微沾了泥土的照片。
看著照片裡的長髮女子,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靜。
是因為郭凝純?
將照片放在桌面上,他步出房間,踏上階梯,打開郭凝純原本住的那間房,按下電燈開關,進去後坐了下來。
他只是注視著那張畫。大大的教室裡,只有兩個人。
那是小學時候的他和郭凝純。畫裡的他們,雖然就坐在隔壁,彼此的肩膀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空隙。
一直……持續地喜歡一個沒有見面的人,是什麼感覺?即使沒有見面,也持續地喜歡,又是什麼感覺?
那個夜晚,他就坐在那間房裡,安靜又專注地看著那幅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深夜了吧,他起身要離開。在經過畫板的時候,不經意睇見畫的背面好像有著什麼東西。
他一愣,伸手將那夾在畫板背面的信封取下。手繪的信封,裡面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他看著那張字條,許久都沒有動作。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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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一早就出門,來到圖書館,直接走進辦公室。
「我要請假。」
他說。
開了兩小時的車,來到字條上的縣市,林想歌對照著字條上的地址,是一家小型飯店。
他將車停好後下車,站在飯店前,考慮著該怎麼做,隨即決定先去櫃檯詢問。一走進去,他向櫃檯小姐詢問是否有郭凝純這個人,小姐尚未回答,旁邊的一個女人就先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道視線有些強烈。是不認識的人。林想歌無視,那女人卻走上前來。
「請問是林想歌先生嗎?」同樣穿著飯店制服的女人道。
林想歌一頓。對方看起來像個主管。
「……是。」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露出服務業的慣有笑容。
「請等一下。」
林想歌不解。只見那名女人對櫃檯接待小姐講了句話,小姐便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
同樣是手繪的,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林想歌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