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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決明

  歐陽妅意聳聳肩,她哪知道呀,她又沒能親眼見到當年情景。

  「賣不掉的流當品。就會像你們一樣,待在嚴家當鋪工作,是不是?」李梅秀心裡當然很希望自已不會被賣掉。誰喜歡被陌生人買走?她寧可一輩子流當,也不要將清白胡亂賣掉。她可以拿清白來騙人,卻不代表她是個隨隨便便的豪放女。

  「你已經在考慮賣不掉的後路嗎?」歐陽妅意笑她:「小當家是個不吃虧的人,你欠六十兩,她一定會努力從你身上壓搾回來,你在當鋪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別看小當家一副柔弱嬌嬌女的假象,騙得老爺團團轉,一直到嚥氣之前,仍在擔心小當家會被外頭險惡的人給欺負,結果,她不去欺負別人就阿彌陀佛,還怕別人欺負她?」後頭在嚼嚴盡歡小話的句子,當然不能說得太大聲,歐陽妅意壓低嗓道。

  李梅秀當然知道她在當鋪的日子不會好過,在這裡,她沒辦法攢錢,接下來的生活會出問題;在這裡,嚴盡歡會刁難她;在這裡,公孫謙討厭見到她……

  「我想,你了不起再坐一個月吧,一個月賣不掉的話,以後也賣不掉啦,到時自然會有處置你的辦法。」歐陽妅意的安慰一點也無法教人寬心,不過李梅秀聽見她說了不起再坐一個月。她的確比較安心些,像她這種姿色,要賣六十兩,只買她一夜露水,相信這類凱客不多,一百年能出一個都有困難吧。熬過一個月,再讓嚴盡歡酸損幾句,她就不用再坐流當品區,至於嚴盡歡那時要殺要剮,就隨便她了啦。

  「希望像你說的,我賣不掉。」李梅秀不禁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安啦,我和威武哥他們下了注,賭你賣不掉,目前只有小當家對你有信心而已。」拜託,開出六十兩天價,只有謙哥那種腦袋被門扉給夾到的人,才會點頭答應典當給她。

  成為眾人的賭注,真教人開心不起來,李梅秀只能苦笑:「公孫謙……也下注了嗎?」忍不住,她還是問起關於公孫謙的問題。

  「謙哥?他沒賭。我們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你的名字好不好,誰想為了你,去挨謙哥那個笑起來像冰一樣的寒霜眼神呀?」歐陽妅意實話實說,雖然有點狠。

  「原來始此……」李梅秀的苦笑變成僵笑。公孫謙連聽見她的名字都會鄱臉?唉……這輩子,她大概是沒機會讓公孫謙對她改觀了吧?

  或許是李梅秀臉上的失望太明顯,花顏上的眉眼呀唇角全部都垮下來,繼續待在當鋪裡有礙觀瞻,歐陽妅意快快趕她到後堂去休息,等一盞荼時間後再乖乖回來流當品區上工。

  第4章

  嚴盡歡眉開眼笑,差點要認賠的生意急轉直下,拍板成交!

  一方面當初被李梅秀騙去花光的銀兩現賺回來,另一方面,她是唯一下注李梅秀能賣出去的人,賭盤大通殺,面子裡子兩者皆得,賺飽飽!

  哦呵呵呵呵……

  「喏,錢老爺的六十兩我確實收下,當單可以還你,今夜一過,你就與嚴家當鋪毫無瓜葛,誰也不欠誰,隨便你想去哪囉。」嚴盡歡將折疊妥當的當單挪往李梅秀手邊,李梅秀沒動手去接,實際上她的十指全在發顫,慌亂和失措寫在水粉妝點過的容顏上,明明撲上胭脂,仍舊掩蓋不住蒼白。

  她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賣出去,她一直認為根本不會有人想花六十兩買她,她可以安心,她都已經開始習慣在嚴家當鋪的生活,做好長期留在這裡成為流當品的日子,她準備學歐陽紅意,以工作來還債,如果嚴盡歡又拿那筆債來刁難公孫謙,命令他做牛做馬,她也會像現在一樣,全部悄悄攬下來做,搶在他前頭把所有雜事都一肩扛下……

  沒機會了……

  今天晚上,錢復多就會派轎來接她進府,然後……

  他梅秀咬緊下唇,不敢再往下想。

  公孫謙及秦開他們聞訊而來。帳房只差沒敲鑼打鼓宣告全當鋪,李梅秀出售成功,不到半刻,當鋪上下全知道這件大事。

  「恭喜恭喜,謙哥,你解脫囉,可以不用再掃落葉,李梅秀這一筆的利錢,當鋪確確實實入帳。」嚴盡歡賀喜公孫謙,小手拉著他,不住搖呀晃,好心情全寫在笑起來燦爛無比的小臉上,而她身後另一張臉蛋,卻苦得好似灌下十斤黃連,有口難言,雖然強忍不哭,但眼眶中淚光閃閃,只消眨眼,它們便會傾巢而出,她忍住,雙眼瞪得圓圓大大的。

  「買主是誰?」公孫謙很難在此時繼續保持沉默,他皺眉看著李梅秀的衣著打扮,清涼、暴露、煽情,出自於白玉扁壺上春宮美人的扮相,她這副模樣若還賣不出去,豈有天理?!

  「錢復多,錢老爺。」回話的人是當鋪帳房。

  錢復多,錢財多多,拿六十兩買一個活生生的春宮美人,他花得很大大方。

  「也只有那種有錢人有辦法用六十兩買一夜風流。」夏候武威不意外。

  「真糟糕,錢復多都快能當梅秀她爹……」歐陽紅意平時雖然喜歡損李梅秀幾句,但同為女性,她實在不樂見李梅秀淪為砧板上的一塊肥肉,供人吃干抹淨。女人,若在不情願的情況下獻身,身心所受的折磨,超乎想像。

  李梅秀鼻頭髮紅,淚花轉呀轉,她想開口求饒,請嚴盡歡不要把她賣給錢復多,然而,想起公孫謙那句以笑容說出的話,再多脆弱的話也無法脫口——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對,這是她行騙在先,她若沒有做壞事,又怎麼會淪為當品,又怎能怨人對她的後果冷眼旁觀呢?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能也沒有資格求誰來救她,更不會有誰會對一個騙子伸出援手。

  她努力抓緊膝上裙布,想叫自己不要抖。沒、沒關係,就、就一夜而已,她、她忍過去就好了,反、反正清白也不算什麼,她、她不稀罕,也、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她、她人生要做的事還很多,她還有、還有心願沒完成,這、這種小挫折她會挺過去,不過就、就是讓一個老男人對她……對她……

  懦弱的眼簾,無法硬撐太久,出自於本能,她眨了眼,眼淚嘩地兩串滑下,再也無法止住,彷彿疏通的水道,澎湃洶湧。

  雙手指節早已泛白,眼淚落在手背上,哽咽鎖在喉間。

  她、她好怕……

  她真的好害怕……

  「將六十兩退給錢老爺,這件交易,取消。」

  一句談語,說出震憾全場的話。

  最令李梅秀震驚的是,它出自於公孫謙之口。

  「你說什麼呀你?!」嚴盡歡瞪大眼問他:「到手的錢哪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滯銷的流當品,能脫手是好事,你跳出來說啥取消?!」

  公孫謙面對嚴盡的逼問,不改溫雅穩重,不疾不徐:「就算你這方不主動取消交易,人送去錢府,同樣會被錢老爺退回來,而且,錢老爺還會向你索討一大筆違約金,我建議你,選擇前者,損失較少。」

  「這話什麼意思?」嚴盡歡口氣很嗆。

  「李梅秀在鋪子裡典當是清白,我們擺在客人面前的,也是清白,錢老爺花錢買下的,還是清白,但是,這件商品並不存在,你拿不存在的東西想欺騙錢老爺,他若告上官府,賠錢事小,當鋪商譽受損事大。」公孫謙一步一步走近李梅秀,他在她面前停下,她愣愣仰頭看他,腦子仍只打轉著他說要取消交易的話,至於他後頭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癡呆的怔忡,只有兩串晶瑩的淚珠滴滴答答在淌,他掄起衣袖,揩去她的眼淚。

  「——不存在?!你是說她已經不是完璧之身,根本沒啥鬼清白可以出售?!」嚴盡歡指向李梅秀高聲嚷嚷:「你騙了我們!」

  李梅秀被咆哮聲嚇得回神,卻不明白嚴盡歡氣呼呼指著她的鼻頭是為何故。

  「她沒有騙,她確實帶著清白前來,不過……我驗過貨。」公孫謙以平平的聲調道。

  嚴盡歡柳眉一凜,不好的預感閃進腦裡,嘴上仍問:「你怎麼驗?」

  「以你知道的那一個方法。」公孫謙回視嚴盡歡,毫不畏懼。

  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方式驗證女人的清白?

  「你——」指著李梅秀的指,呼地一聲,改指公孫謙,食指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到達極致、理智即將斷線的預兆。

  「身為鑒師,我不可能讓不確定真假的貨品進入當鋪內。」公孫謙無視抵在鼻尖的纖指,緩道。

  言下之意,他允了李梅秀的典當交易,自然必須確認她的清白與否。

  謊話。

  他在說謊。

  這個恨極了謊言的公孫謙正面不改色在撒謊!

  李梅秀知道。

  歐陽妅意一臉吃驚,她也知道。

  秦開不動聲色,他知道。

  夏候武威插不上嘴,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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