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言重了,向晚哪敢對二爺不敬,你來歇歇腿,向晚泡壺茶解你心頭火。」老的少的都逼她,他們祖孫還真是一條心,沒逼出她的真心誓不罷休嗎?向晚在心裡暗歎著,被兩隻大小狐狸夾擊,她大勢去了一半。
院子裡有座繪有漁釣江邊的朱漆八角涼亭,亭裡有著玉雕的圓桌和幾張六角凳,一張四方棋架擱在圓桌旁,閒來時可供下棋自娛,或在棋架上泡茶。
一隻燒著炭火的紅泥小火爐塞在桌角下,方便隨時取用,銀炭簍子和火折子也備在一旁,想用時一取便得。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裡,一面賞著宜人景致,一面閒聊,遠遠望去像是孫女陪著祖父歇腳,共享天倫之樂。
「你也曉得我忿火難消呀,都說是聰明孩子,怎麼比我這老頭子還不通氣,他看你順眼,你看他眼順,這不就湊在一塊了,哪來那麼多橫七豎八的溝,即使有,跳過去不就得了,難不成你還記恨他當年在船上對你做的渾事?」她心裡有結,不解開來就成了一道坎。
一提到那件事,向晚隱隱感覺左肩在發熱,當時的灼燙彷彿還痛著。「早就不記得了,哪來的仇恨讓人念念不忘,倒是老太爺的救命大恩,向晚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圖報。」
「不用等來日了,眼前就有好時機,好好地待我的笨孫兒,別再給他苦頭吃了,你這條命有一大半是他求來的,雖說施恩不圖報,但也不能不報,你若還有良知就自個兒看著辦吧,別說老夫為難你。」他們鳳家人是天生的商人,只要對自己有利的,全都能拿來利用,管他是天上的鳳凰還是人間的彩雉,只要看上了,就非得手段盡出留下人不可。
口裡說著不為難卻處處施壓,哪有這樣逼人報恩的,向晚頭疼地笑不出來。「大老爺和夫人想必有另一番想法,表小姐溫柔大方,溫良賢淑,又是姑表一家親,若能表哥表妹結連理,也是佳話一段。」
鳳長京嘴角噙笑,看向那雙明燦若星的水眸。「你真要將我那孫子推給別人?」
「……」她低頭不語,眼中閃過一抹迷惘,以及……微微的痛楚。「別怪老夫囉唆,整天拿小兒女的事煩你,你捫心自問真的無動於衷嗎?你的心是否做得到兩相忘?勉強自己不去想是因噎廢食,你總要嫁人的,挑個中意的好過盲婚瞎嫁,至少這個笨小子任你拿捏,你愛扎他幾針就扎幾針,他還不是厚著臉皮靠過來。」他目光越過她,看著某一處無風自搖的花叢。
「老太爺……」他的話令她哭笑不得,卻也有幾分深思,她欠鳳揚塵的很多很多,怕是還不完。
「你嫁也好,不嫁也罷,老夫認定你是鳳氏的孫媳婦,你不嫁我孫子就讓他剃頭當和尚算了,反正我鳳氏家主還沒出過光頭和尚。」他索性破罐子摔破,蠻橫到底,祖孫脾氣一個樣。
有人這樣專橫的嗎?逼人上梁。向晚想笑,卻忍不住感慨,鳳家人真是她一大魔障,有理總是說不清。
「不成不成!剃了頭就不飄逸俊美、風流倜儻了,你家孫兒已經被嫌得一無是處,只差沒拉一根麻繩上吊了,再沒誘人的美色和俊逸非凡的外貌,你的孫媳婦就沒了,天涯海角躲債去。」誰家的祖父這般狠心,逼孫兒出家。
「躲債?」看著不要臉的孫子跳出來說著混話,鳳長京「不恥下問」瞇眸一求其解。
「情債呀!你看她欠了我多少感情債,對我又哄又騙地騙走我的清白之身,一夜銷魂後又始亂終棄,沒天良的叫人害怕,她當然得逃嘍,因為她就是個心沒長齊全的薄情女,玩弄了良家淑男之後就想一走了之。」向晚小心肝,你讓爺丟的臉,爺要全部索回。
「嗯!嗯!有道理,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吃我鳳氏,用我鳳氏,還把我鳳氏的人給糟蹋了,向晚丫頭真是罪大惡極呀!我當年怎會看走眼,把這個禍害帶進門,為害我寶貝孫子。」鳳長京一瞪目,狀似痛心疾首。
「禍害不除家宅不寧,所以孫兒只有犧牲小我以成全大義,把她給辦了吧,烈夫不娶二女,既然已是她的人,咱們選個日子拜堂成親吧,省得她又三心二意。」
一旦定下名分,看她還怎麼拋下他。
向晚眼角一抽,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說得活靈活現,祖孫倆一搭一唱地編派,合作無間地把她塑造成全無情義的薄倖女,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惡毒的女子。
「兩位,喝口茶,別太激動傷了喉嚨。」
見她面色如常的輕挽衣袖斟茶,鳳長京朝孫子一使眼神便離去,臨走前順手撈走泡得香醇的一壺茶。
老的一走,小的立即無賴地纏上來,鳳揚塵笑得恨恨地把雙臂一張,抱著讓他大失男兒雄風的可惡小女子。「嫁我不,小心肝。」
「我要回帝都。」她沒看他,眼染落英繽紛。「去省親?」他明知故問。
「……去看看。」縱使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看什麼?」他手臂一收緊,擁她入懷中。
「看人,看事,看天下,不看一看不安心。」鳳氏的一切讓她割捨不下,她想留下卻心中有愧。
鳳揚塵低下 shen,似不甘心,又恨意綿綿地吻上嫩如桃瓣的櫻桃樊素口。「好,我來安排。」
「條件是?」他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
「嫁給我。」別無二話。
第12章(1)
好,我來安排。
鳳揚塵豪氣干雲的一句話落下,果然著人準備華麗的大馬車,八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名駒,鑾韁配著巴掌大的玉珞,十二個鈴鐺純金打造,紅綢繡穗華幔,翠羽寶蓋,裝飾著大型豪華馬車,坐上十個、八個人也不嫌擠,車子座位底下還有小火盆,想煮個粥燉個湯也不成問題。
但是出發的地點卻不是帝都,也少了鳳揚塵一路跟隨,僅有木清、木湛等人陪同,讓向晚錯愕之餘不免疑心重重,這個向來我行我素的男人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他這回的作為反常得叫人匪夷所思。
雖然他以前不見得肯事事告訴她,私底下瞞了她不少事,但是對她一向一言九鼎,應允她的事不曾反悔,即使是帶著捉弄的方式,他還是會一一實現,不讓她埋怨他空口白話,不守信用。
上馬車前,得知目的地是徐州,向晚忍不住向鳳揚塵發問了,他卻說——「爺說話算話,幾時眶了你,不過爺爺的壽辰在即,在你回帝都前,總要熱熱鬧鬧為他辦一回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你以為他還有幾回能辦大壽的機會,做兒孫的自然要盡盡孝道哄他老人家開懷開懷。」再過不久是爺爺的六十整壽,當然要大擺宴席,把所有商行的人都請來為他祝壽。
見他並無遮掩,眉開眼笑地解釋,雖有疑心的向晚並未追究到底。「非要陳老爺家的流虹雙面繡屏風不可嗎?陳家遠在三百里外的徐州,陳老爺又是個古板、不通情理的老先生,我擔心沒法在一個月內來回,會錯過老太爺的壽辰。」
「你不曉得人會越活越回去嗎?咱們家的老頭子也彆扭,就愛和陳爺爺鬥氣,沒搶了他珍愛的雙面繡屏風不肯罷休,你就辛勞點跑這一趟,趕不及也無妨,事後補上他照樣收得開心。」爺爺呀,借你的面子一用,過後不還。
「二爺請斟酌用詞,『咱們』兩字不可胡用,老太爺的壽禮我會盡快趕在他生辰那一日送達,絕不會誤了這份喜氣。」向晚盤算著該怎麼向陳老爺開口,他對自己的收藏向來像守財奴一般的守著,不輕易轉賣或送人。
鳳揚塵無視眾目睽睽,攬腰又摟臂地將即將遠行的佳人拉向身前。「都快是一家人了還害臊呀,等辦完爺爺的壽宴,爺便向外宣佈咱們的好事近了,絕不讓嚼舌根的傳你是爺的小妾,爺要給你的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元配正位。」
他豈會委屈她,即使她的真實身份不是站在雲端上頭,他還是會視若珍寶,嬌寵她一世。
「我只說考慮,尚未點頭。」不確定的事她不會給予答覆,若是世事不如人意,她只能辜負他。
「向晚小心肝,爺有可能讓你考慮嗎?你當如意繡坊這些日子來在忙什麼,你的好姊妹春濃整日忙得不見身影,她是在為你趕製嫁衣呀!」無奸不成商,他是縱橫南北百年的皇商家族家主,沒這點手段還能混得風生水起嗎?
「二爺,你……」一根長指點在殷紅唇瓣上,止住她的張口欲言。「噓!喊我塵哥哥,不然我當著眾人的面吻你。」他鳳眸含笑,直要看進人的心裡。
玉顏一緋,她低聲惱斥。「別太過分了,二爺,向晚的銀針不多,要省著點用,出門在外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