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到他來,白初蕊心裡百味雜陳,但怎樣也壓抑不住的,是偷藏在她眉眼中那抹甜甜的笑意。
畢竟眼前人,是她偷偷戀慕,可又不敢吐實的情郎啊!
「布巾給我吧。」常隸伸手跟她要,可白初蕊哪好意思再麻煩他。
只見她搖了搖手,逕自彎腰套上一旁的鳳頭鞋下了床。對鏡理雲鬢的時候,赫然瞧見自個脖子上多了條顏色珍稀的粉色珍珠鏈。
從銅鏡裡望見她狐疑的目光,常隸站近一步解釋:「今早我從府裡帶過來的,我覺得它挺適合你。」
她瞧著銅鏡裡的倒影,不得不佩服常隸挑物的眼光,它真的很漂亮。光用手摸,就覺得珠子通體光滑細緻,尤其整條都是大小一致、色暈相同的粉色珠。
無功不受祿,她怎麼好意思收受如此昂貴大禮!一想到這點,白初蕊隨即側頭欲解,然而一雙大掌突然將她的手握住。
常隸厲聲說道:「不准你拿下。」
白初蕊瞧他一眼,然後搖頭。「這不是我的東西。」
「我送你,就是你的。」常隸定定地看著白初蕊道。
抖著小手,白初蕊解下珠鏈,然後遞到常隸面前。「還你。」見他不願伸手接,她只好將它往桌上一擺。「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話說完白初蕊隨即轉身,佯裝忙著梳頭,避開常隸發怒的瞪視。
她就這麼輕易地拒絕了他,完全沒有考慮他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親手幫她戴上這條珠鏈——對照今早他喜孜孜挑選準備的心情,常隸只覺得孤單被擱在桌上的粉色珠鏈,活像他的化身。
在旁人眼裡,它再好再珍貴,又如何?接受贈予的人不願收下,它、或者說是他,跟被人隨意丟棄的垃圾,又有什麼兩樣?!
她不要是吧!
只見他沉著臉色將珠鏈拿起,雙手微一使勁,原本串得極牢的珠鏈登時斷裂,顆顆圓珠像天上落雨一般,倏地飛彈了一地。
聽見聲響,白初蕊忍不住回頭瞪視他。為什麼?她一臉不可置信。
「東西我既然送出手,就沒有拿回來的道理。」常隸將手中斷裂的紅羅朝地下一丟,然後指向擱在几上的布疋與寶匣。「那些東西呢?你一樣不要是麼?!」
白初蕊瞧瞧禮物又瞧瞧常隸表情,她很肯定,只要她一說不要,常隸一定馬上過去將它們撕爛扯壞,可是話說回來,她實在沒資格收下那些禮物……
瞧她猶豫的表情,常隸突然笑了,可他的笑聲,聽起來——卻是那麼淒涼。
白初蕊身體瑟縮了下,她轉頭望向他,只見常隸在她撇過頭去的瞬間,突兀地將臉別開。
白初蕊驚訝地看著他。她方才好像從他眼中瞧見一絲水光!那是眼淚麼?
這個疑惑,在常隸張口說話的時候,得到了證實。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沙啞,活像是在強抑著什麼似的,緊握的拳頭,也正不住地微微打顫。
「我真懷疑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你會憐惜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會捨不得看它們被我撕碎,可是卻不惜用你的言行舉止,狠狠戳傷我想討好你的心!難道就因為看不見我的心會流血、會碎裂,就不值你看重與珍惜?」
聆聽著他的控訴,白初蕊登時啞口無言。
是她不對,一直以來她只有一個念頭——拒絕他,離他遠些,可是她卻沒有認真想過,外表放蕩不羈、率性妄為的常隸,也會因為她的拒絕,感到傷心難過……
第五章
房裡好靜,白初蕊與常隸兩人沉默相望,前者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而後者,則是一心期盼她會因為他剛說的話,而做出些彌補的動作。
就算只是扯唇對他笑一笑,這樣也好。
可隨著時間過去,常隸再一次失望。
一般人遇上這種事,想必早都死了心,可常隸怎麼甘願,他心門早已為她打開,心裡腦裡全擱滿了她的容顏——此刻要他放棄,那痛,簡直就像直接拿把刀刨挖出他的心。
俗話說「菜無心可活」,但人呢?人卻無法空著心房苟活於世。
所以,他只好繼續把她拴在身邊。
常隸捏緊拳頭,眼望著合起的大門沉沉吸了幾口氣,直到穩下心頭翻騰的思緒,這才轉身伸手抓起銅銬。
白初蕊一見,轉身準備要逃,可常隸猿臂一伸,一下又點中她肩上穴道。
她惱怒地喊道:「你為什麼要如此執迷不悟,放我離開,對你我都好不是麼?至少你就不會再因為我的拒絕而感到難過。」
「與其見不著你痛苦,我寧可將你留在身邊,日夜聽你的拒絕。」常隸邊喃喃回答,邊將銅銬朝她手腕套上。
「當當」兩聲,銅銬碰撞的清脆聲響迴盪在房中,白初蕊發出挫敗的歎息。
「就如同你無法接受我一樣,我就是沒法想像永遠見不著你的日子。」
聽聞常隸情深意滿的喃喃,白初蕊鼻頭一酸,差點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若能改變相遇的時機,若她身上沒有背負復仇的誓約,白初蕊這會兒,早已控制不住撲進常隸懷裡,向他吐露她心中的愛意。但眼見常隸日漸沉迷,白初蕊就越不敢告訴他實情,因為她知道,常隸聽了她的決定之後,一定會說他願意隨行。
但這是白初蕊最不樂見的情況。每個人都會想要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希望對方能好好活在這個世上,永遠不要遭遇什麼困厄險境——況且,白家慘遭滅門的血仇,本來就與他無關,她怎麼好意思連累他呢!
常隸垂眸注視白初蕊手腕,一下找著他剛才來不及幫她抹藥的紅痕。解開白初蕊穴道之後,他拉著她坐到椅子上,從衣襟內側拿出他隨身攜帶的一隻玉盒,常隸從裡頭挑了霜白的稠膏,輕輕塗抹子她的手腕上。
一陣淡淡草香隨著他的輕挲,緩緩飄散在空氣裡,白初蕊忍不住被常隸專注的表情吸引。常隸五官本就長得俊逸過人,尤其此刻,那眉宇間散發的淡淡憂愁,更多添了幾分教人心憐的脆弱。
白初蕊看著他,眼眶不自覺地濕了。
「這藥是我們常家的祖傳秘方,對刀燒瘀傷相當有療效……怎麼了?」常隸驀地抬頭,不意瞧見白初蕊濕紅的淚眼,他伸手欲幫她擦去眼淚,她卻一個扭肩,躲掉了他的碰觸。
「沒有。」白初蕊抬起手,狼狽地抹著眼淚。
瞧她倔強的表情,常隸長長一歎。「你在生我氣?」
常隸把她哭的理由,歸咎到自己身上。他以為她在哭他霸道地銬住她,實不知道,白初蕊是因為感受到他那絕望的愛,而新生憐情。
更苦的是,她還無能回應!
「這藥你留著。」常隸突然將玉盒子擱進白初蕊手心,輕聲提醒:「有事沒事就拿起來抹抹,你要惱我可以,但千萬別跟自己的手過不去。」
聽見常隸的提醒,白初蕊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明知道它們會弄傷我,你還是堅持要把我給拴住,然後再找些秘方治我傷口,你總是在做這種事後彌補的事。」
「我何嘗想這樣!」常隸一臉無奈。「每次在你這兒碰了釘子,我總會想是不是當初跟你相遇,正是一連串錯誤的開始?」
白初蕊驀地記起,兩人之所以相識,全是因為他出手救了她的緣故。
一瞧她的神情,常隸便知道他們倆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朝她一笑,那笑容是如此酸澀,瞧得白初蕊的心都忍不住擰了起來。
「不管我再怎麼惱你拒絕我,每次一想到這,我的心意卻始終不曾改變過——我寧可被你拒絕千次、萬次,一輩子,我也不後悔當初出手救你。」
兩行眼淚,突然從白初蕊圓瞠的眼中滾落。直到常隸手摸上她臉,這才驚覺她又哭了。
白初蕊忙避掉他的碰觸。
糟糕!她再這麼多愁易感下去,早晚定會被常隸察覺出她的心意……
在白初蕊倉皇抹淚,意圖遮掩自己心緒的時候,常隸突然離開椅子站起。
今早發生的事根本不在常隸預期中,沒想到他費了那麼多時辰準備,不但沒贏得小花兒歡心,還一連讓她哭了兩次。
常隸很是挫敗。他已經很久沒有想借酒澆愁的衝動,但這一刻,常隸突然很想好好喝個兩大甕。或許兩罈美酒,能讓他暫且放下心頭的煩憂。
「桌上早膳已擱了一陣子,你早點用。」常隸深深地瞧了白初蕊一眼,轉身而去。
若不是他提醒,白初蕊當真沒發現他竟還準備了早膳,瞧著那兩副碗筷相偎相依的溫柔畫面,白初蕊的心撲撲撲地狂跳。
難怪剛才常隸會指控她傷害了他的心。白初蕊幾乎可以想像常隸準備這些禮物的心情,尤其一想起他親手幫她掛上時的忐忑,她便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深怕她會拒絕,所以一早趁她還沒起來便匆匆帶進房裡,只是想圖個先斬後奏的機會,說不定她會因為一時瞧了心喜,突然起了留下它們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