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閻占夜幽譎烏瞳直睇著她半晌。驀地起身。
「等等,你要上哪去?夕央的事,你不管了嗎?」她連忙攔住他。
他揮袖震開她。「我跟她已經恩斷義絕,她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著。」
「……恩斷義絕?」崔桃花錯愕。「你瘋啦?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把她疼入骨子裡,哪可能和她恩斷義絕?」
「要不,我還能如何?她恢復記憶了,她說我的爹娘殺了她爹娘,注定了我們此生無緣,我還能如何?」他如困獸般咆哮,像是要將堆積在胸口的痛,一鼓作氣地發洩。
這該死的情緣究竟是如何將他們糾纏在一起?既然要他們相識相守,為何卻又落下難解之結?
崔桃花愣了下。「這什麼跟什麼?怎麼可能?她確實說她的爹娘死在你爹娘手中?」她問,面對他的靜默,不禁更加疑惑。「可是,她爹早在她出世之前就已經死了,她記憶真的恢復了嗎?」
閻占夜橫眼睨去。「她爹早已經死了?」
「是啊,她爹是大內玉匠,聽說招來八王爺嫉妒,被暗中殺害,只是他在被殺之前就把夕央的母親藏了起來,讓八王爺找了好幾年才找到,所以。夕央是個遺腹子。」崔桃花說的是幾天前,父親憶起當年的第一花魁洛仙時,聊起的一些往事。
沉不見底的烏瞳微瞇起。事情如果真如桃花所言,那麼夕央到底在搞什麼鬼?
正忖著,餘光不意瞥見東方盡掀袍跪在他面前。
他冷眼睇去。「怎麼?就連你也要離開我了?」他哼笑。
「不,屬下是要跟爺謝罪。」
「怎麼?」
「是屬下和夕央聊起桃花劫一事,那日在煙雨閣得知夕央背上有桃花胎記後,我思緒紛亂,憂心忡忡,希望她放手這段感情,定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她狠下心決定離開爺。」聽完桃花和爺的對話,他大致推敲出結果,肯定八九不離十。
可這傻夕央,為何每每行事這般莽撞?他只是希望她放手,不代表他連她這個妹子都不要了,她竟做絕到離開爺,甚至還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
帶回她後,非狠狠罵她一頓不可!
閻占夜垂斂長睫,良久,沙啞低笑。
「爺?」
「桃花劫嗎?」他噬人寒鷙盡數褪去,烏瞳笑得柔光熠亮。「她是為了我?」
桃花劫等同姻緣生死關,只不過更清楚地點明傷他之人將會是誰罷了。而她,意外得知自己可能成為他的劫數,於是演了出精湛的戲瞞過他的眼、騙過他的心,一切,就只為了保住他?
「肯定是,兩天前我和夕央聊過,她說,她不怕害死自己,就怕保不住爺。」東方盡歎氣著,滿臉懊惱。
閻占夜緩緩閉上眼,笑意還凝在唇角,瞳眸卻發燙著。
他是怎麼了?十二年的相處,還讓他不夠瞭解那傻丫頭的良普嗎?她寧可虧待自己也要成全他人的性子,他怎會因為她刻意無情的字眼給忘了?
她說得愈無情,代表她的情意愈深,不說得無情,他又怎會死心?
「真是小看你了,夕央。」他搖頭低歎,轉而失笑。「居然連閻王都被你給騙倒了。」
她居然能在他的眼前做足了戲,瞞天過海騙倒他,她的所做所為,竟都是為了他……他為此感到無比歡欣。
「爺?」厲風行不解地看著他。
閻占夜噙笑睇著尚跪在地上的東方盡。「東方你道,我該成全她的一片癡情,還是將她搶回?」 他這會不假思索地說:「夕央是爺的妻子,是閻門的當家主母。」不論桃花劫究竟如何,人是一定要先帶回來的。
「好,你立刻前去刑部尚書府,告訴談文,計劃立即行動。」閻占夜話落,笑意盡褪,殺氣銳現。「我倒要瞧瞧,誰敢與閻王搶人!」
八王爺府,尚未入掌燈時分,便已張燈結綵,處處貼著大紅雙喜字。隨著夕陽西沉,大門前停下不少座轎馬車,不少王公貴族步入裡頭,喧囂聲縈迴滿天。
大廳中,朱見沅一身大紅喜服坐在主位上。
他一改囂狂姿態,下座接待所有觀禮賓客。
「恭賀王爺大喜。」朝堂大臣個個親自捧禮祝賀。
「多謝。」朱見沅笑得合不攏嘴,示意府內僕役接下禮。「先入座吧,小妾一會就上堂了。」
雖說八王爺在京城的聲名極差,行事作為令人不敢恭維,但想要逢迎拍馬、在朝堂上站穩腳步的官員,自然不會錯過這場筵席,王府大廳內早已或坐或站擠滿不少官員,就等著小妾上堂。
一會,廳廊傳來絲竹悅耳聲,身穿大紅喜服的新嫁娘被府中婢女牽上堂,頭戴鳳冠,結穗紅頭蓋掩去她大半俏顏,只可見艷紅菱唇。
光只是唇角微掀,便讓底下官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朱見沅忘情地審視著她,她一身皇室喜服,精繡龍風,腰束玉帶,襯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他牽上她的手,感覺她微顫了下,隨即反握,讓他更加心神蕩漾。
如今,他真能擁有她了?
得不到洛仙。得到她。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夢。一個時辰前,他親自將她自座轎上牽下時,他還懷疑自己正在發夢,唯有在夢中才能實現的夢。
將她牽到主位上,他大手掀開結穗紅頭蓋,露出一張精心妝點過的絕世容顏,底下頓時發出陣陣抽氣聲。
閻夕央玉凝白面清透,如扇濃睫輕點數下後。緩緩抬眼,眸潤如湖清澄,秀眉彎如柳葉,菱唇鮮嫩欲滴,艷如洛神翻浪,媚似貴妃飲酒,眉梢跟底刻意展露的風情,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王爺。」她羞怯垂眼,欲語還休的媚態,讓朱見沅看直了雙眼。
「洛仙……」
閻夕央也不糾正,陪他做場美夢。「王爺,還未入房,怎麼就將人家的紅頭蓋給掀開了?」
「因為本王要跟天下人炫耀,本王得到傾城美人。」長指輕挲上她如玉瓷細膩的頰。
她下意識要閃避,但還是硬生忍下。「那就由王爺吧。」
是的,哄得他開心,哄得他忘記防備,回房之後,她就可以……她輕輕撫上藏在內衫裡,束在腰帶的匕首。
「洛仙,好像洛仙哪。」底下突有官員低喊。
朱見沅探去。「真是好眼光,像極了,是不?」
「是老天成全王爺得此佳人。」此話說得再狗腿不過。
只要是待在京城的重臣,大多知道十多年前,八王爺有多迷戀京城第一花魁洛仙,可惜流水有情,落花無意,此情注定無解,但十多年後再圓此夢,說是老天成全,朱見沅自然很受用。
「那麼,王爺,也該是時候拜堂了。」
閻夕央秀眉微揚起,餘光打量著朱見沅,只見他掀唇道:「本王不興拜堂這一套。」這句話,安下她的心。
一個時辰前,她來到王爺府,只跟他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不拜堂。
她的人是占夜哥哥的,就算無名無分,她也當自己是他的妻,豈還能再與他人拜堂?
「不拜堂也無妨,不過,先喝交杯酒吧。」有人起哄。
她心頭一震,臉上表情力持鎮靜,但心裡還是慌透了。交杯酒?這不是入房後的動作嗎?為何要現在喝?
這夫妻間的交杯酒怎能喝?一旦喝過,她真是要成了他的妾了。
她垂眼細思,猶豫著是不是該要現在動手,可她把匕首纏在腰帶裡頭,是為了一旦他想洞房脫她的衣裳時,她便可以順勢要他的命,如今……
「把酒端過來。」朱見沅一個眼色,管事立刻端上銀盤,銀盤上頭擺放兩隻精巧銀杯,裡頭盛滿醇酒。
閻夕央千料萬料,也沒料到還有這玩意兒,眼看朱見沅把酒交到她的手中,她冷汗直流。
之前,她用了兩天的時間,不斷在腦海裡思索著殺他的方式。
她又沒殺過人,也沒有利落的身手搭配,所以她想了又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灌醉,再用美色迷誘他,趁他不備,往他心窩下刀。
但,想來簡單,真正去做,談何容易?
光是先前藏著的那把匕首,就讓她整個人發冷……如今,他要是強逼她喝下那杯酒,她到底要怎麼做?
為了今日,她已經撂盡狠話傷透了占夜哥哥,八王爺的命她是要定了,否則她先前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可是,喝了交杯酒等於背叛占夜哥哥……她不要啊,她至少要清清白白地死去。
瞪著握在手中的酒,她還在掙扎。
不管是她的身子還是她的心,全是屬於占夜哥哥的。
突然,啪啪啪啪,數聲細響凌空飛梭,簍時,廳裡廳外的燈火全數滅絕,無月的夜,讓廳內一片黑暗。
官員驚詫得面面相覷,無人敢動。
閻夕央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朝廳外探去,就對上一雙異常剔亮的瞳眸。
「發生什麼事了?」朱見沅斥問,緊揪著她的手。
就在當下,咻——他的手像是被什麼打中,兩人手中銀杯頓時落地,撒了一地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