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盡神色不變地看著她。「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桃花說,我會成為占夜哥哥的桃花劫。」她眸色專注地睇著他,捕捉到他稍縱即逝的惱意,不禁頹下肩頭。
看來桃花說的一點沒錯。而且連盡哥哥都知道了……
「生死關再加上個桃花劫,這是怎麼了?」她喃喃自問,無奈苦笑。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著她非離開占夜哥哥不可,讓她萬分後悔來到京城。
東方盡凝睇著她的苦笑,淡淡歎息。「夕央,你和爺一樣都是姻緣生死關,若要姻緣,就得先跨過生死,所以……我向來不贊成你們在一起。」
「我知道。」她感覺得到他的用心。
「因為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人去冒這個風險,如果你們一直是單純的兄妹,那麼我就不用害怕會失去你們任何一個,甚至是……兩個。」他想得很遠,也知道夕央的性子極單純,說什麼信什麼,所以在她還小時,便不斷灌輸她兄妹的觀念,就是要她守著那條線別跨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算夕央不動情,爺還是動了心。
閻夕央緩緩抬眼。「盡哥哥,那劫……注定逃不過嗎?」
「你自個兒細數,打你不再視爺為哥哥時,你們遇上多少個劫難。」東方盡眼睜睜地看著她滑下淚。「既是姻緣生死關,必定是要跨過生死,才有法子破解,可人若死了,破解了又有什麼意義?」
「……我會害死哥哥嗎?」因為她,占夜哥哥惹上八王爺,禍事一樁樁的來,如果沒有她,又怎麼會有後頭這些禍事?她不但被八王爺脅迫,又要擔心起日後,說不準連哥哥都會因她而被威脅,事情將會沒完沒了!
「夕央,說不準你害死的是自己。」他無聲歎息。
「我不怕害死自己!」她怎樣都無所謂,她可以拿命搏,可是、可是……哥哥的命,要她怎麼保?
一道精光驀地閃過她的腦門,讓她潤亮水眸怔了下。
「夕央,不過就是一條情路,何苦執著?放下情愛。你往後可以和爺走得更長更遠更無阻礙。不好嗎?」在他的想法裡,他還是期盼能夠得到雙贏,將他最重視的兩個人都留在身邊。
緩緩垂下長睫,閻夕央若有似無地淺勾唇,「盡哥哥,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東方盡大感意外,沒料到她真能想通。
「嗯,我懂了。」她笑瞇了大眼,唇角揚著許久未曾見到的幸福滿足。
她一輩子都活在占夜哥哥的保護之下,現在——輪到她來保護占夜哥哥。
兩天後——
晌午,客棧食堂裡,一陣鬧哄哄,主因就出在停放在客棧外頭的那座華美座轎上,不少人一眼認出那是八王爺府上的座轎。
「聽說八王爺今兒個不是要納妾嗎?」
「可不是,三天前就開始大肆妝點,搞得不像是要納妾,倒像是要迎妃,畢竟八王爺小妾不少,至今尚未有個正妃。」
「但,這座轎怎會停在客棧外頭?」
「該不會是八王爺要迎的小妾,人就在客棧裡?」
當厲風行從外頭回來時,便聽見食堂裡議論紛紛,他瞧也不瞧一眼,啐了聲,正準備要往樓上走,卻瞥見閻夕央從通往後院的長廊走來。
「夕央。」他快步向前,笑咧嘴。
她一見著他也笑了,但卻萬分專注地仔仔細細將他看過一遍。
「怎麼著?我臉上怎麼了?弄髒了?」厲風行用力抹著臉。見她抿唇淺笑,他整個心都穩了。
「唉,都不知道有多久沒瞧見你這樣笑,在後院待上幾天,心情總算好些了嗎?」
「嗯。」她還是笑。
「你要上樓去找爺嗎?也該去了,爺這兩天臉色臭得緊,你不理他,害得我遭殃。」他多悲慘,她連著兩天躲在後院不理人,搞得他這個隨侍在爺身旁的人萬分勞心。
「往後不會了。」她退後一步,福了福身。
厲風行的眉間跳了下,心頭跟著暴起不安,不由得捂上胸口。「你這是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多久沒瞧你這樣扮閨秀了。」
她笑睇著他。「桃花不在,你替她看一下店吧,我要和占夜哥哥說話,你先別上來。」
「這有什麼問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讓她去將爺的心情安撫好,他的日子才會好過嘛。
閻夕央獨自上樓去,一步沉過一步。每走一步,繫在腰上的玉環便發出叮噹聲響。來到房門口,還未敲門,便聽見清脆的玉風鈴聲響起。
她心頭一震,一股酸澀眼看就要竄出,她用力閉了閉眼,平定心緒後,才緩緩地推開門。
閻占夜斜倚在屏榻上,長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懸掛在屏榻上頭的玉風鈴,眼未抬地問:「夕央?」
「占夜。」
揚起濃眉,他烏瞳定定地注視著她。「過來。」
「不了,我站在這兒就好。」她就站在門前,連門都未掩上。「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烏瞳沉不見底地凝睇著她。
閻夕央後退一步,徐緩跪下。
他擰起濃眉,冷鷙玉面不動聲色。
「伊人在此謝過閻爺救命之恩。」她面無表情地垂斂長睫。
第9章(1)
閻占夜倚在屏榻扶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你要捨棄我給你的名字?」
「閻爺,我恢復記憶了。」她撒起謊來面不改色。
「怎麼?」他等著下文。
「伊人在此拜別閻爺。」她徐緩起身,取下十二年前他贈與的銀鏈玉環,擱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他頓時站起身,「誰准你走了?」面對她,就連惱著時,語氣都還透著溫柔。
當她連避著他兩天,他便發現事情並不單純,但她要是不說,他也無法猜透。
而且詭異的是,她十二年來沒恢復的記憶,為何挑在這當頭恢復?
是天意?注定?
「那麼,就請閻爺接受這塊玉,感謝你這十二年來的照顧。」閻夕央扯下頸上玉珮,交到他面前。
閻占夜瞧也不瞧玉珮一眼,只是直視著她。
「這塊玉,閻爺看不上眼嗎?」她也不管他收不收下,照舊擺在矮几上。「也對,江南赫赫有名的閻王,出手要的是礦產、商行,怎麼看得起這塊玉?但這也是我唯一能給的。」
話落,她轉身要走,後頭一陣氣流逼近,還來不及反應,她的背已經貼上他厚實的胸膛。
「不許走,我准了讓你走嗎?」溫熱的氣息從他緊咬的牙縫進出。
恢復了記憶又如何?在他眼裡,她依舊是她,記憶存不存在,一點都不重要。
閻夕央的心微微顫動,卻必須強迫自己無情。「留著做什麼呢?隨你回杭州,繼續過著為你祈福而造橋鋪路的日子?」
他瞇緊瞳眸,俊顏痛抽著。「你……」
「別以為我真不知世事,壓根不知道你閻門錢莊做的是什麼買賣,你幹盡傷天害理之事,吃人不吐骨頭地佔有他人商行,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她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無情,於是揚起戲謔的笑。
「閻爺,我假裝不知道,只是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替你祈福,只是希望你別倒霉出事,讓自己沒了依靠。」
「……夕央,我說了,別騙我。」他痛斥。
她一向不夠深沉,更無半點城府,正也因為如此,讓他難以猜透她這次轉變後的心思。
「我何需騙你?」她回頭對上他的眼。「你真以為我愛你嗎?與其說愛,不如說怕,你也該知道。我打一開始就怕你,直到現在還是非常害怕,常想著有一天,當有人架著我時,你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劍要了我的命。」
「我不會那麼做!」他寧可劍鋒是隱沒在他胸口,也不會讓她傷著半分!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改變自己了,不是嗎?
說他吃人不吐骨頭?對付那些為富不仁的傢伙,他的做法只是剛剛好而已,不敢說是替天行道,但他至少問心無愧。
「天曉得呢?」她笑得很輕。「閻爺,你的雙親都能夠殺了我的雙親,我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就連我也要死在你手中?」
他驀地一震。「你胡說什麼?」
趁他雙臂微鬆,她使力推開他,美目凜威。「我爹是受皇上賜封夔字號的大內玉匠,我娘是煙雨閣第一花魁,十二年前他們欲離開京城。因為船艙破底不知所措時,遇上了閻門商船,原以為從此逃過一劫,豈料這才是真正的悲劇開始。」
閻占夜無法言語,胸口似被什麼拉扯,痛得他無以復加。
「商船沿著海線往南,預定在杭州靠岸,但是你的雙親發現了我爹帶在身上的昂貴玉飾,賊心竄起,暗殺了我爹,再殺我娘,將兩人棄屍大海,我能夠逃過一劫是他們瞧我長得俏,打算在靠岸後將我賣入青樓。」
「你胡說!」他難以置信,目眥盡裂。
他的雙親確實並非良善之輩,但還不至於下流到劫人財物!
「我胡說?閻爺,你可瞧見了?商船上唯有我是倖存著,只有我清楚整個事件始末,只有我看見了你爹娘是用多麼絕情的神態殺了我爹娘。也只有我看見八王爺帶領海防巡官,打下商船船桅,率領海官殲滅閻門這批可惡的海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