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宇光的室內粉刷工程隔了一天才展開,因為他和工廠老闆談得太愉快,老闆一開心,拉著他參觀工廠設備、研究室,詳細介紹生產過程,藍宇光興致勃勃,不斷提問,兩人一見如故,末了老闆堅持要請他吃飯。
他們一直聊到晚上十點,餐廳打烊,他才載著一堆老闆大力贈送的各式塗料回到公司,老闆要他盡量刷、盡量玩,有什麼需要改進的一定要告訴他,兩人還約好下次一起到日本做技術交流。
一早,藍宇光便神清氣爽地隨梁鏡璇進到辦公室,因為要粉刷牆壁,所有同事紛紛幫忙挪開資料櫃,也將辦公桌通通移向中央。
因為移動擺設,有人尋著了失蹤多時和男友合照的照片、父親送的鋼筆,有的撿到了錢,有人找到前陣子以為不見的車鑰匙,驚訝聲此起彼落,接著,在一股奇異亢奮的氣氛下,所有人紛紛收拾被資料、檔案堆得亂七八糟的桌面、和只往裡塞找不到時間整理的抽屜,宛如歲末大掃除。
梁鏡璇站在辦公室玻璃門前嘖嘖稱奇,這些人,平時要他們整理一下桌面就唉唉叫,彷彿她是個女暴君,壓搾得他們抽不出時問,這時居然會主動收拾?
這藍宇光到底有什麼神奇力量,能夠這樣不費吹灰之力,讓一群人隨他起舞?
「鏡旋,你那裡有沒有聞到油漆味?」藍宇光站在鋁梯上,興沖沖地問她。
「沒有,什麼味道都沒有。」
「唔,果然很神奇……」他開心地像個孩子,彷彿手中握著的是剛到手的鋼彈超人。
她出神地望著他,眼中滿是柔情。
自己不也一樣?大學時期,拚了命地對自己說,因為他技術高超,所以,偶爾發生了非理智的性關係純粹是擦槍走火,她從不承認那是愛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習慣把愛掛在嘴邊,就跟他一樣,一開心、一興奮就會出現詞庫貧乏的毛病,再也沒有比「愛」更能表達那種讓人血液沸騰的感覺。
像她這種連催眠師都沒轍的固執性格,不知不覺中也被他同化了,她的眼再也看不進別人的身影,她的身與心完全臣服。
「請問……」在辦公室正處於兵荒馬亂時,有個人推門進來,探出腦袋。
「欸——寒山?你來啦!正好……」藍宇光認出來人,咚咚咚地從梯子上攀下來。
「你有沒有聞到油漆味?」他很愛現,見一個問一個。
「沒有……」宋寒山一頭霧水,看著藍宇光身上穿著年代久遠已經泛黃的T恤和及膝短褲,手上提著油漆桶,他不是老闆嗎?
「真的太棒了,我告訴你,這奈米塗料一點味道也沒有,而且——」
「宇光,去漆你的牆。」見他又開始想介紹這款科技塗料,梁鏡璇連忙走近阻止。
「喔,那我去拿個東西。」他說完轉身離開。
「宋先生,決定到哪裡發展了嗎?」梁鏡璇客套地詢問,掛上公關笑容。
「還沒……」宋寒山一直注視著藍宇光的背影。
自從三個星期前見過藍宇光,之後便一直想起這個人,想著他說過的話。新加坡的公司不斷催促他,待遇分紅也遠遠超過原先的預期,但是,他直覺想再見藍宇光一面,打算見過之後再做決定。
「還在考慮什麼嗎?」
「這……」
「寒山,這個送你,上次答應過要送你種子,不過我想還是用移株的比較好照顧,這是我從外面庭院移植過來的迷迭香。」藍宇光插進他們的談話。
宋寒山愣愣地接過藍宇光手中的小盆子。
「這迷迭香的葉子洗淨後可以沖熱茶直接飲用,也可以用來煎牛排,乾燥之後收在衣櫃裡有淡淡的香氣,平日還可以防蚊蟲,別小看它喔!」
「嗯……」熱流霎時溢滿宋寒山胸口,他激動地對藍宇光說:「我想加入你們的公司。」
「呃?」梁鏡璇目瞪口呆。
「對!我還是希望留在台灣發展。」宋寒山露齒一笑,帶著終於決定下來的亢奮,他想認識藍宇光這個人,希望跟他一起工作,不知道為什麼,在見到他的一剎那,之前考慮的一堆問題全都不覺得是問題了。
「那……」藍宇光扯開笑容。「歡迎你。」他握住宋寒山的手,溫暖而真誠地傳遞他的喜悅。
「告訴我你喜歡工作室位在哪一區,我來幫你安排,工作室我就用這一批奈米塗料幫你粉刷。」藍宇光很高興,又多了一個地方可以讓他大展身手。
「你自己粉刷?」宋寒山愈來愈感動。
「不只粉刷,你屋外的花園我也會幫你挑容易照顧的植物,我告訴你這個迷迭香很怕潮濕,不必天天澆水……」兩個男人開始討論起園藝。
這下換梁鏡璇一頭霧水。
「還有、還有!這些資料你帶回去看,看完再交還給鏡璇。」藍宇光又從資料櫃裡搬出一疊檔案夾。
「這是……」宋寒山看了下,驚訝,好多珍貴的設計寶典,看得出來花許多心血整理建檔。
宋寒山不可思議地看著藍宇光——
為什麼他能如此信任地將這些資料交給只見了兩次面,甚至只是口頭答應,還未正式簽約的設計師?
這些都是寶啊!他居然這麼輕易地讓人帶走,他到底用什麼角度來判斷一個人的善意。
藍宇光的熱情與坦然喚起了宋寒山對生命的美好記憶,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寧可捨棄更好的條件,加入「E.P!」。
他被那些蜂擁而至的鎂光燈給沖昏了頭,一時間忘記當初選擇踏入這一行的理想。他從小就是鑰匙兒童,補習班下課後沒有點心也沒有家人噓寒問暖,他一直希望至少回家時,有盞溫暖的燈等待他……
「宋先生,那麼,等我擬好合約,再跟你約時間見面。」梁鏡璇見兩人的目光愈來愈感性,立刻切入主題,以免沒完沒了。
「好、好,一切就照公司慣例,需要我配合什麼,儘管說。」
梁鏡璇當然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只是,這次宋寒山的態度轉變之大,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藍宇光送客人離開後,梁鏡璇納悶地問他:「我以為你不喜歡他,為何改變主意?」
「怎麼會?」他反而驚訝她的感覺。
「在他家時,你阻止我繼續遊說,而且,他似乎太汲汲於名利。」
他笑了笑。「他還年輕,太早獲得名利,容易沖昏頭,但是,他確實有才華,我們要為台灣留住這些美好的才能,幫他去除身邊的雜質,當然應該讓他加入我們公司。」
梁鏡璇輕睨他一眼,不知如何形容此時內心的感覺,他這個人,為什麼總是有一大堆奇怪的觀點,可是,又教人不得不信服。
想不愛他,真的很難。
「那我繼續去油漆嘍!」
「嗯……」她微笑點頭。「我突然覺得點綴些粉紅色也不錯,這樣感覺比較柔和有精神。」
「沒問題,老闆也送了我幾罐粉紅色的。」
「老闆送的?」她吃驚道;「這一堆塗料都是送的?!」
「是啊……」
「唔……」她暈了,難怪他這個人從來不做什麼生涯規劃,出門也老是忘了帶錢,簡直是走到哪裡都吃得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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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接了五通共長達兩小時二十三分鐘的電話,梁鏡璇捏捏發燙髮麻的耳朵,起身走出辦公室。
她詢問員工:「宇光呢?」他不愛聽什麼總經理、老闆之類的職稱,堅持他就叫「藍宇光」。
同事紛紛指向門外,梁鏡璇隨之走向大門。
忙完宋寒山的工作室設備,轉眼間藍宇光待在台灣的時問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能夠時時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對梁鏡璇而言是幸福且踏實的,只是,偶爾會湧上莫名的焦慮,比如找不到他的時候。
下午四點,陽光還烈著,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屈身在庭院中,小心翼翼地松上、除車、施肥,然後輕輕按下種子。
「你不是上星期才整理過花園?太陽這麼毒,進來休息一下,喝杯水吧!」梁鏡璇站在陰涼處,朝藍宇光喊著。
「我剛把前天吃的橘子籽埋進土裡,以後,我們就有有機橘子吃了。」他揮揮汗水,忙得很快樂。
梁鏡璇倚在門旁,覺得好笑。
他們兩人的性格真的是天差地別,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兩人走到一塊,至今仍能維持著最初的激情。
如果不是她拖著他成立這間公司,搞不好他早已參加墾荒團,到處去開闢荒田了。
這樣閒散胸無大志的男人卻總在工作上屢創奇跡,她交託的任務沒有一次不完美達成。
他的身體裡像隱含著巨大能量,認識他那麼久,她還是不清楚他能力的極限,就連喝酒,她也沒撂倒過他。
他有一雙如畫家的眼,經常以有別於常人的角度看見商品的生命力,不少沒沒無名的設計師就因他的慧眼獨具一炮而紅,童凱就是最成功的一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