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轉輪王濃眉微揚,看向幾步外的忘川河,裡頭皆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載浮載沉,痛吟哀嚎,且那水裡五毒密佈,腥臭難忍。「你投入忘川河做什麼?」
「我聽說置身忘川千年,可以換得一個祈願。」
轉輪王直挺挺地看著她,不解地皺眉。「這是怎麼了?為何星宿也有了情愛?往常向來是輪迴渡世,命絕返天,怎麼現在卻有了濃烈的情感?罷了,可你知道,身為星宿,就算置身忘川千年也無用嗎?」
「為什麼?!」
「因為你是領命下凡,就算再不願意,也終究要回歸天庭。」轉輪王平板的聲音一字一句,如刀似刀地砍進晏搖光單薄的魂魄裡。
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怎麼會這樣?為何連一線生機都不給她?
「破軍,回去吧。」
「不!我不要!」她吼。
轉輪王只好示意鬼差上前,卻突地感覺一陣氣流逼近,他驀地抬眼,就見一道黑影旋至面前。
「無間王?」轉輪王愣了下。「無間王歸位了?」
冥府無間王,歷經萬年天壽,便會重返輪迴轉世,但只要再回無間,無間空間便會替他遞補上空白的記憶,並掩去人世間的一切。
晏搖光抬眼望去,原以為又是打哪來要帶她走的鬼差,豈料竟是——
「王爺?!」
她欣喜若狂,快速衝向前,卻有一道無形的空間將兩人隔開,她驚詫的再試一回,還是被彈開,只能錯愕的看著幾步外的男人。「王爺?」
玄夜爻也與她一般不解,側眼瞪著白蘿。「白蘿,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卻不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為什麼不說話?!」他惱怒低咆,瞬間,心頭緊縮跳顫,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從胸口爆裂,直衝上他的額面,痛得他雙手覆面,想壓抑這份沒有底限的痛。
「王,不要抗拒,這是你成為無間王必經的路。」無間空間裡,會自然喚起他身為無間王的職責,他將忘卻過去,記憶只在無間。
玄夜爻震愕地質問:「你說什麼?!」
「屬下是無間王身旁的判宮,在無間王天命終結之後,奉命追尋在轉世的王身邊,等王回到無間,重整惡鬼道,消弭人間禍亂。」白蘿說完,掀袍跪下。
他搖著頭,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體內不斷躁跳,如流水般不斷抽離。
「你做了什麼?!你對本王做了什麼?!你明知道本王只想要救搖光,為何要這麼做?!」他暴吼,想要抓住不斷流逝的情感,卻什麼也抓不住,只覺思緒逐亂,自己快要不是自己!
「王,除了成為無間王,你沒有能力救晏姑娘。」白蘿冷靜的望著他扭曲的面容。「無間王執掌無間惡鬼道,執人間界之生死,王一旦繼位,自然可以決定晏姑娘的生死。」
玄夜爻努力抓緊心神。「可為何……本王覺得有些東西不斷流失?」
「成為無間王,你將會還忘過去的紅塵往事,記憶只有無間,只記得無間的一切,關於西引的所有,將會從你的腦海中去除。」
「你要本王把搖光給忘了?!」
「王,晏姑娘原本就是天上星宿,千年一輪迴,你倆本就無緣無份,王又何苦執著?」
「那本王可以成為無間王后,再將她帶王無間相守!」就算把她給忘了,只要她待在身邊也好,她不一定非得回西引。
白蘿輕歎,「王,天地怎麼能合?她注定走不進無間,而王……注定離不開無間,且不管王到底要不要救晏姑娘,王也必須回歸無主已久的無間。」
玄夜爻怔愣地瞅著他,記憶如風遠揚。直到這一刻才真切地明白,他和心愛的女人是天和地,是夜與光,注定不該有交集,注定……不相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晏搖光驚吼。
她看得見他們在對話,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可王爺看起來痛苦極了,白蘿到底在做什麼?
「白蘿,王爺是怎麼了?為什麼王爺也在這裡?難道王爺也死了嗎?」她聲淚俱下地吼,愈是想要跨越眼前看不見的牆,那道結界愈是將她彈得更遠。
玄夜爻側眼探去,想走近她,豈料他愈是走近,卻愈是將她逼到牆面。
「王,不可以再往前走,你會害得破軍星魂飛魄散!」白蘿趕忙阻止。
「為什麼?」他神色狂亂地低咆,緊抓住僅剩的記憶不放。
他要帶她回人間,帶她離開西引,找個地方隱居,不過問世事,只要一世,只要一世!
「王,這裡是冥間,她是澄淨的星子,你是統管冥府的無間王,一善一惡,一天一地,一光一闇……這兩者不可共容,你要是再接近她,身上的合黑之氣會吞噬星子的光芒。」
「……你是說,本王會害死她?」
「……是。」
玄夜爻忽地低低笑開,笑得胸口震動。「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他轉身,一把揪緊白蘿的衣襟,血瞳噙淚。「搖光為了本王,被箭穿身,她只求本王原諒她,只求一個擁抱,而本王竟連靠近她都不成?!」
白蘿有些錯愕,沒料到正與無間記憶同化的王,竟還擁有如此強烈的愛限。
難道,他做錯了嗎?
可是,這是他的使命,無間手指嫵王。
十殿閻羅的力量只能撐住無間半甲子,眼看時間逼近,他也只能順勢推一把,讓晏搖光接近王,繼而讓命盤轉快。
衣襟的力道鬆脫,他看著玄夜爻因痛而扭曲的俊顏,跪伏在地,目色哀戚地看著被推到牆邊,不省人事的晏搖光。
「王現在承受的痛,是在人間的罪業反撲,但痛過、忘卻紅塵之後,王在無間再也不需要飲血,只要王在無間待上數千年,肉體便能化為不朽之身,從此以後與無間同體,與天地同壽。」
「本王要跟天地同壽做什麼?!」
他什麼都不要,只要一個女人,只要一個他愛的女人!
他多想要觸碰她,多想再擁抱她……
這麼近的距離,他卻走不過去,他無法走到她的身邊,這算什麼?老天為何要這樣對他?!
如果不該相愛,就不該讓他們相遇!不要讓他愛了,再逼他放手……
白蘿冷眼看著他眸色轉黑,那是即將完成接收無間記憶之兆。
「不要……」他極力抵抗著心中那片純然的冷寂,卻怎麼也無法阻止它吞噬他從前記憶。
「王,不要抗拒,別讓自己受苦。」白蘿不捨地靠近他。
「不要!」玄夜爻一聲怒喝,整個冥間為之撼動,忘川河翻浪上岸,整片大地嗡嗡作響,鬼差四處逃竄,欲投胎的魂魄被震得粉碎,卻仍撼動不了擋在他與晏搖光之間的無形牆。
「搖光、搖光……」他不要忘,不要忘了這段美好,不要忘了曾有個女人如此愛他,用生命愛他。
他淚眼朦朧,卻見她的臉色鐵黑。
「王!晏姑娘要是再不送回西引就沒救了,若她的天命提早結束,千年之內都不會再出現在任何天地裡。」
千年?
玄夜爻又哭又笑,神色狂亂,似已瘋癲。「千年……」他仰天大笑,笑得像要流出血淚,撕心裂肺地邊吼邊笑,讓一旁的白蘿也不禁難受了起來。
「轉輪王在哪?!」突地,玄夜爻止住笑聲,聲音沙啞破碎。
始終守在幾步外的轉輪王立刻掀袍向前,單膝跪下。「轉輪王在此。」
「將她……送回……人間西引。」眷戀地看著那抹像是快要消散的魂魄,他踉踉蹌蹌的往後退開,狂熱的感情漸漸死絕。
他不能不放棄掙扎,他不要再讓她受苦……
「謹遵無間王旨意。」轉輪王起身,遣派鬼差去將滑落在地的晏搖光架起,直拖向生死門。
玄夜爻淒離的目光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背影,喜怒哀樂逐漸褪去,愛恨情仇緩緩剝落,冷意熱感全數流失,熾燙的心開始冷卻,可他卻還不放棄,緊抓著記憶的碎片不放。
一眼,只要再一眼。
體內的魔性和理智拉鋸,他費盡心力,執意再多停留一刻,只為再多看一眼。
他收不回視線,緊盯著那道背影,直王眼前的景象如瀑,成束飛揚流逝,直到無間王的魔力將他徹底吞噬……
烏瞳掉落一滴淚,回過頭,無間王面無表情地抹去,淡聲喚,「白蘿。」
「王。」他跪伏著。
「這是怎麼回事?」看著指尖的淚,平靜無波的臉上有著淡淡的不解。
白蘿淡笑,「王重歸無間,大喜而泣。」
「是嗎?」心裡似乎有道聲音低泣著,可他很陌生,只感覺腦海中有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像是罩下一道又一道的結界,此刻,他的記憶裡,只存在著身為無間王的一切。
他是無間王,就身處在這裡,只是忘了曾經去過哪,只記得自己再次歸來了。
一低眸,腳邊竟有一抹火紅正咬著他的袍角。
白蘿見了,眼明手快地想要將朱妲抓起,豈料王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將朱妲一把撈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