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秀,」文世濤勉強勾起笑。「對方是隱居人士,不喜歡有人去叨擾。」
「那為什麼樊大哥可以找到你,又將你帶回來?」她笑瞇眼。「還是你要我問樊大哥就好?」
「……他忘了。」他沉聲低啞的道,雙眼滿是威脅地看向好友。
樊入羲也只能屈服於惡勢力之下,「呃……是啊,我不太記得正確位置,畢竟鳳鳴山谷那裡山脈極多,很容易搞混的。」
文執秀微抿起唇。「好,你們都不說,我就叫我相公去查,就不信查不出來。」話落,她起身就走。
雅房內突地靜默起來,樊入羲看了好友一眼,忍不住歎氣。「你這是何必?執秀想要感謝對方,就讓她去嘛,而你既然想她就去找她嘛,幹麼折磨自己?」他看得出來,世濤之所以失魂落魄的,關鍵就在於卜希臨。
他是不知道卜希臨怎麼辦到的,但他觀察過了,只要她在,世濤就會笑,那感覺就像是前些日子,酒樓剛開張時,他請來百戲團,其中有一團掌中戲,那掌中木偶因為掌偶師有了生命。
在他看來,卜希臨就像是那位掌偶師,讓世濤開始有血有肉,連表情也豐富起來。
「你未免管得太寬!」文世濤咬牙低斥。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聽到希臨的名字,不想讓那名字再擾亂自己。
他以為自己可以把那些日子磨成回憶,藏在心底深處,在他孤單時慰藉自己,可是他錯了。回憶一旦出籠,根本慰藉不了,還纏起相思,扯著他的魂魄想尋找她。
他好想她……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可是,不能,只怕見到她,他再也不願放開她。
更怕的是,也許有一天,她會在他懷裡失去呼吸……與其如此,他寧可抱著回憶磨得自己傷痕纍纍。
「對,我向來管得很寬,還很想充當喜鵲,搭起鵲橋,讓牛郎織女見上一面!」像是和他槓上,樊入羲見他哪兒疼偏往哪兒戳。
七夕那晚,他早在卜家外等候,親眼看見他朝卜希臨笑得萬般艱澀,那麼疼惜難以割捨。
「就憑你!」
「對,就憑我!」
察覺他份外認真,文世濤瞇眼警告,「入羲,別告訴我,你背著我做了什麼。」
「不好意思吶,我這個人向來是明人不干暗事,想做什麼我一定會先告訴你。」抽出腰間的折扇,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
見狀,文世濤微鬆口氣。「我警告你,別胡亂干預我的事,我和她之間……是絕無可能的。」
「要是真絕無可能,你又何必動用關係找來玉化膏,還托我差人轉交給她?」
文世濤沉默不語。
「要是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又何必為她做這麼多?」
「你明知道我不能……」他沉痛地閉了閉眼。
「好!咱們就來談這件事。」樊入羲突地收起折扇,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咱們說執秀好了,她因你而傷,身有殘疾,這事你從沒說過,所以我也無從得知,但執秀在我眼裡,跟個尋常人沒兩樣。」
「那是她為了不讓我內疚。」
「對,我也這麼認為,畢竟執秀是個貼心的女孩,但是她身上所有的病症都痊癒了。」說到這裡,他輕轉著扇柄。「好,就算你的異瞳真是災厄,但執秀痊癒了,你不認為這也代表你身上的詛咒已經不見了?」
文世濤撇唇冷笑,「你知不知道希臨差點死在那姓朱的混蛋手中?」
「我知道,所以那個姓朱的被我整得已經走投無路,這輩子是注定要當乞丐了。」樊入羲不以為意地揚起眉。「但是,這又與你何關?卜姑娘和那姓朱的早就相識,他們之間的事並不是因為你出現才發生,甚至說不定要是你沒出現,卜姑娘早就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只是你的推測。」文世濤冷聲打斷他。「你不會懂得我的恐懼……入羲,你永遠都不會懂。」
那種根深柢固的恐懼,經年累月的驚惶,就算有人告訴他,他已不再帶厄,他也無法相信。
「那麼,你去問問,看卜姑娘懂不懂。」
文世濤聞言一愣,緩緩看向他,瞧見他一彈指,雅房的門被推開,長廊的盡頭,卜希臨就站在那裡。
「你……混蛋!」他瞇眼瞪向樊入羲。
樊入羲掏掏耳朵。「彼此彼此。」
文世濤想走,但卜希臨已經從那頭走來,愈來愈近,近到他可以瞧見她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可以看見她難以置信的眸色。
卜希臨一步步地走,卻不斷地顫抖著。
原本剛來到天水城,她被這渾然天成的水澤之都給吸引,但當她踏進悅來酒樓,看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不是被綁走,也沒有迷路,更沒有發生意外,只是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她心裡五味雜陳。
她想過許多他離開她的理由,但不管是哪個,她都不願深想,但如今,眼前的一切,拉著她的思緒往黑暗走。
也許,她不該再往前,不該執著詢問他離開的理由,可是……她好想他、好想……眼前的他,穿著繡工細緻,質地精美的錦袍,長髮束得一絲不苟,左眼戴著黑色皮質眼罩。
第8章(2)
走近了,卻發現他好陌生。
疑惑著,他到底是不是她所愛的七彩?
或許,他不過是個和七彩相似的男人罷了?
他們對視著,誰也沒有先開口。她質疑眼前的人,而他眷戀眼前的人。
「我說……世濤,說點話吧。」樊入羲刷開了折扇,輕揚著。「我特地要卜姑娘前來,就是為了雕飾的事,可她說,她家七彩不見了,她已經沒辦法再雕刻,你說,這要怎麼辦才好?」
文世濤冷眼橫睨他,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她無法再雕刻?為什麼?他心裡有許多疑問,卻問不出口,反倒是卜希臨先開口了。
「世濤?我還以為是七彩呢。」她像是喃喃自語,說完之後,還稍稍鬆了口氣。
可不是,如果是她的七彩,那神情怎會如此淡漠?
但她的反應看在文世濤的眼裡,在他心底震開漣漪似的痛。
所以,她認為眼前的他,不是她所識得的他比較好?
所以,他應該繼續保持沉默,假裝不認識她?
「是啊,你眼前的文世濤就是七彩。」偏偏樊入羲不想順他的意,提點著卜希臨。
她一怔,看向他。
文世濤神色狼狽地閃避她的目光,惱怒好友的多管閒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狀況。
但卜希臨驀地大步向前,冷不防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與她對視,再探手輕觸他的眼罩,啞聲道:「七彩,你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要戴著眼罩?」
「不關你的事。」拉開她的手,他垂眼不看她。
卜希臨愕然,想了下,小手飛快地拉開他的眼罩……
「你!」他想要移身已經來不及。
「好好的啊,既然沒事戴著眼罩做什麼?不覺得不方便嗎?」她皺著眉。「你害我以為你的眼睛受傷了。」
她的擔憂和直率跟記憶中一樣,還是那麼爽颯的性子,反觀真實的他,冷郁孤僻,內心藏著恐懼,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毒,凡是靠近他的都沒好下場……這樣的他,要怎麼和她在一起?
「七彩……你恢復記憶了?」她怯怯地問。
他的冷漠讓她很不安,可她知道,他還記得她,因為他看她的眼神,並不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複雜得教她的心都跟著揪疼起來。
文世濤抽緊下顎不語。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一聲就走了?」
他閉上眼,不去看她削瘦受創的頰,不看她紅腫像是哭過的眼……他不能再優柔寡斷,長痛不如短痛,他要是再保持曖昧的態度,只會讓她跟著受罪,所以……
就一次狠到底吧,讓她痛到心坎底,這樣她才會把他給忘了。
「是不是因為我毀容了?」
那幽幽的自嘲,教他心頭一震,沒看向她,但他猜得出此刻的她是用什麼表情在說話。
這是個好機會,他應該順著她的話回答,可是……太殘忍。
他寧可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但既然要斷,不夠心狠,又怎能斷得乾淨?
「……對。」說著,他抬眼,瞧見她痛縮了一下。
瞬間那痛意彷彿加倍反射到他身上。他現在做的事是最惡劣的,就像他自己從小因為這雙異瞳而遭受無數的訕笑奚落,結果他這會卻做著一樣的事,傷的還是他最愛的人。
「是、是嗎?」卜希臨笑得艱澀,輕撫著頰。
原本,她就曾這麼猜想過,沒想到得到證實時,除了錯愕,還感到一種空虛,像心破了個洞後的悵然。
她知道,自己應該趕緊離開,因為她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可她的腳像是生了根,怎麼也移不開。
「走啊,你還站在這邊做什麼?」文世濤沉聲低咆著。「你以為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她頓住,充盈在眸底的淚水掉得倉卒。
「世濤!你在搞什麼鬼?卜姑娘是我的客人!」樊入羲驀地起身,惱怒地瞪著他,顯然沒料到他刻意的安排,竟會傷了卜希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