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看了看板子上的圖案,醫生叔叔是長這樣嗎?他神色狐疑,良久後才應聲:「好……」
「真乖。我們來休息吧,ㄇㄚㄇㄚ下班後就會過來了。」她讓孩子躺好後,才想拉來床尾的被子,簾布輕輕地「刷」一聲被拉了開,然後一道身影走進來。
她拉住被子的手一僵,圓圓臉蛋上的笑花凝結在唇畔。「程……醫師?」
程允玠沒應聲,只是面無表情地靠近男童,他將掌心貼上男童的額面。
「他體溫沒那麼高了,還算穩定。」她見他的動作,遂主動開口。「活動力還是比較差一點,剛剛看過他口腔,沒有發現水泡,也沒有肌躍型抽搐的情況。」
他看了看男童未上點滴的左手掌,片刻後才慢悠悠地平聲道:「症狀不會全部一次出現,這幾天還是多留意一些。他家人沒來照顧他?」
「奶奶還有一個小的要照顧,媽媽下班後就會趕來。」她見他放開孩子的左手,轉而輕抬他右手掌時,心口一提,輕呼了聲。
他睞她一眼,視線移到架在男童右掌的板子上。「所以從早上到現在,都是你在照顧他?」
「啊,那個……」她瞪大眼,看著他抬起孩子的右手,然後覷見他淡掃過來的眼神時,她若無其事地應聲:「……噢,對啊。」拜託拜託,別看上面的圖。
聞言,他沉冷的黑眸淡抹過暖芒,有些意外她竟然捨得放棄難得的假期,待在病房陪別人的小孩,畢竟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孩,還是很愛玩樂的,加上在醫院工作時間長,又累人,只要一有假,誰不想要好好休息?
「這是什麼?」他看著男童右手架著的板子。冷面醫生叔叔?這個圖也稱得上是畫?他長這樣?不過是一堆大小圓形組合在一起,還要他看了感動得痛哭流涕?三歲孩子都畫得比她好。
「……那、那個……就是啊……」她眼珠子轉了轉,看著那個圓圓大臉、圓圓眼鏡,圓圓鼻子圓圓嘴巴,全部圓在一塊的圖。「畢竟是小孩子,我怕他住院無聊,所以畫了個哆啦A夢陪他。」
「……哆啦A夢?」他濃眉微挑。長指拉來被角,一面幫孩子蓋上,一面又道:「畫得真得很像哆啦A夢,哆啦A夢如果真的存在,看了這圖一定很感動,甚至會痛哭流涕吧。」
「咦?」她眨了下翹睫,總覺他這話透著古怪,正要細想,孩子的媽就匆匆趕來。
「啊,黎小姐,真是抱歉。」少婦一見到黎礎盈,忙彎身致意,一臉的歉疚和感謝。「工作很忙,真的走不開,一直到現在才可以過來,很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你,我婆婆說一定要好好跟你道謝。」少婦又彎身點頭。「黎小姐,真的真的很謝謝你,我從公司直接過來,來不及買什麼來給你,我回去再跟我婆婆說,請她把你的房租給個折扣。」
「……欸?」對於少婦的誠摯謝意,黎礎盈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別這麼客氣,鄰居就要這樣互相幫忙啊。」她臉頰微紅,笑容有些僵,忙擺擺手,又道:「這是主治醫師,程醫師,我看先請醫師跟你解釋一下情況好了。」
她站起身來,又看了看程允玠。「程醫師,這是孩子的母親,這裡已經沒我的事了,我先走。」她微微點了點頭,退出了簾布外。
看看腕表,她沉沉吐息。難得的休假還是貢獻給了病房,她的假就這麼沒了,是有些可惜,不過……感覺也不是太糟。
她走出病房,忽又想起什麼地頓住。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她遺忘了……她看了看身上,仔細確認後,輕「啊」了聲,轉身走回病房。
——皮包,這最重要的東西居然沒拿!她輕拍自己額面,低頭暗暗斥責自己的粗心,然後又一頭撞上了一堵肉牆。
程允玠一手扶住她肩膀,另一手裡拿的是她的皮包,濃眉輕蹙地看著面前略帶尷尬神色的嬌小女人。
他站在簾布外好一會兒,聽見她和那孩子的對話時,還想過她總算有一點醫護人員該有的樣子了,知道去查看孩子的口腔,知道去翻看孩子掌心上的水泡,還懂得安撫,她至少已有了進步。當然,撇開她對他的評價和那據說是他樣貌的怪圖,他無法再從她方纔的舉動中挑剔什麼。只是,那孩子的母親突然發現有個皮包,猜想是她的,他才發覺她依舊粗心,現在又來一次走路不看路的戲碼,她天性當真如此迷糊,還是想要接近他的欲擒故縱手段?
並非是他自戀,但他確實遇過在他面前刻意表現得不在意他,甚至在他背後道盡他是非,最後才讓他發現那不過是想吸引他留心的行為舉止。
他看著面前發現他手中皮包因而綻出笑花的女子。平心而論,她模樣稱不上美,但堪稱清秀,圓圓大眼和那如荔枝果核的黑眼珠讓她看起來相當可愛,圓圓臉蛋也討喜,嬌小的身材讓她猶如孩子,她的外型走兒科病房再適合不過,那些孩子們應當會很喜愛她。
只是這般看似單純散漫又迷糊的她,當真是天性使然?那麼她前兩次瞧著他胸口的繡名瞧,又是為了哪樁?
「我才要回來找皮包呢,想不到程醫師幫我拿了,你人真好,謝謝你。」黎礎盈瞧見自己的皮包,欣喜不已地從他手裡拿過。皮包若是掉了,錢不見還算事小,但光是重辦那些證件可會要她的命。
他睇著她的笑顏,面龐無波無瀾,淡淡說了聲:「我只是要拿去護理站做失物招領而已。」他黑眸淡掃了她一眼,雙手滑入白袍兩側口袋,步伐沉穩安靜地離開。
「……」她怔看著他的背影,滿腦子點點點。
拿去護理站做失物招領?還以為他好心幫她拿出來,結果……也是啦,他誰啊?他是冷面冷口的程醫師耶,怎麼可能那麼好心,再說,他對她一直都不大友善,她怎麼會笨到以為他會幫她帶出來?!
怪人……。她對他的結論依舊如此。
臉頰上有幾顆小雀斑的護士推著護理工作車,小跑步地回到護理站。她停步,略略喘息後,才低聲嚷嚷:「嘿,又吵起來了耶。」
「不會是蕭主任和程醫師吧?!」組長秀如停下手邊工作。
「對啊,好大聲喔,我剛剛經過時,被裡面的聲音嚇到,蕭主任那聲音像在鬼叫似的。」還是最資深的秀如學姊最聰明,雀斑護士一臉佩服地回聲。
「這次又吵什麼啦?!」
「好像是什麼醫病溝通的問題。我也沒有聽得很仔細,就聽到不知道是哪個醫生說遇上醫病溝通出現問題時,醫院這邊應該要有一定的流程來和病患解決……就這類的。然後我聽到程醫師的聲音,不久蕭主任就反駁啊,結果聲音愈來愈大,就變得有些激烈。」雀斑護士坐了下來。
「程醫師是說了什麼惹到蕭主任喔?」秀如學姊一面問,一面繼續書寫入院護理記錄。
「程醫師建議科內應該多增加intern和住院醫師的實際醫病溝通演練,而且他還要護理部櫃檯的第一線人員也加入演練耶。」雀斑護士頓了下,又道出她從會議室門口偷偷聽來的內容。「程醫師還說護理人員不能老是把事情推給intern去處理,然後蕭主任就氣啦,氣說程醫師老是不讓intern多磨練。」
秀如學姊冷笑了聲,胖胖臉頰堆起幾條紋路。「蕭主任平時最愛罵intern,偏偏程醫師又是那種什麼事都自己來,也不愛麻煩別人的性子,當然要吵起來,不過我倒是覺得蕭主任是在借題發揮。」
「那個……學姊,他們兩個常常吵架啊?」一直低頭處理醫師指示工作的黎礎盈忽然抬眸,好奇心讓她問了句。
「也不算吵架啦,就是意見不合,聽說蕭主任常找程醫師的麻煩。」
「可是……」黎礎盈看了看那個很迷戀程允玠的雀斑學姊,吶吶開口:「可是我看程醫師自己也很凶啊。」她就常常看他的冷臉,他還壞心地想把她的皮包送來這裡失物招領耶。
「程醫師是比較嚴肅一點啦,要求也比較嚴謹,不過那也是為了大家好嘛,畢竟攸關病人的健康甚至是性命,馬虎不得啊。」秀如學姊頓了頓,又道:「我有聽說,程醫師對工作會這麼要求,是因為他媽媽在他還在念醫學院時,因為醫師延誤了給藥時間,就這樣走了,所以他才會這麼嚴謹細心。」
「原來是這樣……」自己念醫學系,媽媽卻因為醫師延誤用藥而去世,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吧?!那時候的他,對醫生這個身份一定充滿理想,那樣的情況下,偏遇上那樣的事,一定很傷心,他或許還會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輕歎口氣後,她才又問:「那為什麼要和蕭主任吵?人家起碼是個主任啊,不能因為他是院長未來的女婿人選,就對主任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