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此事。」因為老爺口中說的是「不良男子」,歆怡自然否認。
葉夫人見葉老爺面色和緩,不由指著歆怡罵道:「大膽潑婦,日日烏雀巷內與赤裸男人鬼混,還敢撒謊,今天杖你五十,看你還敢狡辯?」
這樣的威脅若用在其它女人身上,一定早已嚇破了膽,可是歆怡個性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即怒目相視。「事實如此,你想屈打成招,儘管試試!」
「哈,你不要以為葉府動不得你!來人——備家法!」葉夫人大吼。
因她兩人氣勢都不弱,當即場面緊繃,葉夫人雙拳緊握,憤怒的五官扭曲,面容十分可怖,而歆怡則挺胸昂首,一副絕不屈服的神態。
葉舒遠擋住持家法的僕婦。「沒有老爺的話,誰也不許動家法!」
「老爺、夫人,且慢定論。」就在這時,膽小的卿姨娘忽然跪在葉老爺和葉夫人面前,為歆怡求情道:「大少夫人出身皇族,個性耿直,雖時有駭人之語,但為人坦蕩,心地純良。這次鳥雀巷之事,一定事出有因,還望老爺秉公查問。」
「玉兒快起來,我自會秉公查問。」見一向少言寡語的她竟跪地求情,葉老爺揮手讓丫鬟扶起她。歆怡感激地對她微笑,但她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葉老爺看了葉夫人一眼,轉向葉舒遠說:「這是你房裡的事,由你來問。」
葉舒遠知道這是葉夫人出的主意,無非是要看他是否有「馭妻」治家的能力。因此點頭允諾,心中則暗自希望歆怡能配合他,而他也非常想知道事實真相。
葉夫人發出鄙夷的聲音。「他?畏妻如虎——」
「閉嘴!」葉老爺皺眉,一聲冷喝壓住了葉夫人高亢的嗓音。
不再有人吵鬧後,葉舒遠看著歆怡,問道:「爹娘要你來,就是要弄明白,你去鳥雀巷幹什麼?」
因他多日的離家不歸,歆怡心裡早巳積滿委屈,此刻又見他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更不想好好回答了,賭氣道:「你認為幹什麼就幹什麼吧,還問什麼?」
「你想用敷衍的態度對待我嗎?」見她果真不配合,他愀然變色。
「那要看你用什麼態度對待我。」她話裡有話地損他。
「我會以誠相待。」葉舒遠不習慣在這麼多旁聽者面前與她這樣對話,可是也知道這是他必須接受的「考驗」,因此耐著性子問:「你呢?」
歆怡本不想回答,可視線與他憂慮的目光相接時,心弦被觸動了,口氣不再強悍地表態。「那我也會以誠相待。」
葉舒遠暗自吁了口氣,眼中有道讓她分辨不出含義的光芒。「鳥雀巷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
她不答反問:「你擔心流言蜚語嗎?」
「流言蜚語止於智者,我並不擔心。可是我想知道事實真相,你到底有沒有去鳥雀巷?你與羅鍋是什麼關係。」
「好吧,我告訴你。」她昂起下巴,直視著他深不見底的黑眸。「我是去了烏雀巷,因為總得有人給羅鍋請大夫。他沒有瘋,也沒有非禮他人,他不肯穿衣服,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光著身子,而是因為他病了,他身上長滿潰爛的瘡疤,又癢又痛的,連碰到最軟的絲綢都會疼得受不了。雖然我是個女人,可是能見死不救嗎?人們嫌棄他、排斥他,大夫因他沒錢而拒絕救他,連小孩子都譏諷他,用亂七八糟的東西打他,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個好好的人,過那種豬狗不如的生活。」
說到這,她停下,見葉舒遠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她,其它人也瞪著她,她暗自歎口氣,接著道:「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朋友關係。這幾天,我每天早上都帶秋兒去給他買藥、熬藥。剛開始時,我也很害怕,可是他並沒有傷害我,現在他的病已經開始好轉,大夫也願意去看他了,所以如果你反對,我以後不去照顧他也沒關係。」
「不過……」她費力的吞嚥口水。「他是個好人,對我很有禮貌。」一說到這兒,她感到有點困窘,因為她沒有承認,在整個葉府拒絕接受她,而他也完全不理她時,她從照顧和幫助弱者中得到了感激和友情,那帶給她很多快樂,這也是她每天都樂意到烏雀巷去的原因。而她知道,身為一名女子,她的這種想法和行為都是不被傳統禮教所接受的。
因為心虛,她垂下視線,不去看他的反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還能去看看他。你如果要因為這個而責罰我,我不會怪你,但我還是會去看他,直到他的病完全被治好。」
他看著她,被她的美麗善良打動,也因她對羅鍋的關心而妒火中燒。
身為男人,他無法容忍她去照顧別的男人。男女有別,她這樣做有違禮教,也有傷他的尊嚴,有辱葉氏的門風。可是,作為一個正直的人,他明白救死扶傷乃人之大義,她又有什麼錯?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中,他言不由衷地說:「如果我可以作主,我不會懲罰一個勇敢拯救滿身疥瘡、臭不可聞的男人生命的女人。」
「你可以作主。」葉老爺說:「舒遠,帶她回屋吧,你們私下去說。」
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報復歆怡、整治葉舒遠的機會就這樣消失,葉夫人發出不滿的抗議,但葉舒遠不理她,拉著歆怡走出了宗祠。
一遠離是非地,歆怡就問他。「你這幾天到哪兒去了,為何不回家?」
「傢俱坊有事,走不開。」他簡單地回答,並未停下腳步。他仍處於嫉妒相憤怒中,他很想對她發脾氣,對她吼叫,可是自身的修養使他做不出來。
兩人沉默地走向「鳳翥苑」,歆怡看著他,見他陰沉沉地連話都不想跟她說,知道他對她去烏雀巷的事並不諒解,而且還是很討厭她,不由得暗自傷心。
在院子外,葉舒遠忽然停下。「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去烏雀巷,也不要頂撞爹娘,說話前多三思。」
知道他不會跟她回去,歆怡心中充滿失望,她沒法開口,只是看著他。希望他靠近她,像在船上最後那段日子那樣,溫柔地對待她,希望他……親她、抱她……帶她重新體驗那令他們心醉神迷的境界。
想起他熱情甜蜜的擁抱和親吻,她彷彿再次聽到他低沉帶笑的聲音——「別歎氣,我們有的是時間。」那時,他的聲音瀰漫著讓人心動的慾望;那時,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變回了剛成親時的樣子。
心如刀割,一股熱流湧上眼眶,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流淚,她一言不發地往「鳳翥苑」飛快跑去,心裡卻在深深地呼喚:夫君,讓我靠近你……讓我再次感覺你的雙臂在我身上纏繞的熱力。
看著她跑走的背影,葉舒遠很想喊住她,但他心中的妒火還在燃燒。她怎麼能這麼快就跑掉,而且,他也還有好多話想問她。可當喚她的聲音即將破口而出時,他腦子裡出現了與關老闆的交易和忙碌的作坊,聲音隨即被卡住。
那天因為他親自去找關老闆致歉並說明原委,給足了對方面子,加上他保證仍按原定時間交貨,因此原先還氣勢洶洶的關老闆轉怒為喜,本來他要的就是葉舒遠的貨,如今既然貨不會生變,他自然無意鬧事,因此買賣雙方重修舊好。
但是距離交貨日只剩十來天,工期緊,木材不足,他必須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改造和重做他弟弟愚蠢監製的那批角櫃上,否則,就救不了葉府的聲譽了。
暗自歎了口氣,他看了看空寂的樹林,轉頭往府外走去。
第八章
當關老闆訂的方角櫃終於順利完成時,葉舒遠已在作坊待了整整二十天。
現在,事情總算是順利結束,他也可以鬆口氣了。
夜裡,他與芒子坐在作坊後院的竹棚下乘涼,芒子突然問他。「大少爺,你回來都二十天了,現在北方的貨已交付,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少夫人呢?」
由於葉舒遠待人一向客氣又疏離,言談端視對像而言,如果對方是工匠,他只談活計;是讀書人,他只論詩文;是官場大人,則多以聖賢夫子的名言警語相對;就算對家人,他也三句話為多,半句話不嫌少,從不深談。因此他雖在江南有點名聲,卻沒朋友,也無敵人。大家都當他是孤傲之人,就算對他的私事再好奇,也沒人打聽,一是知道他不會吐露半個字,二是擔心惹惱了他,從此與葉府斷了交情。
也只有芒子這個照顧他多年的書僮,敢過問他的私事。
葉舒遠聽他一問,並未回答,但心裡卻著實一驚:二十天了嗎?
掐指一算,可不是嗎?從京城回來已經整整二十天,就算那日因為羅鍋的事,他被爹忽然喚回家去在宗祠與她見過面,可到今天又有十多天沒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