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他原本開始暢快的心情再次轉為沉重。
歆怡也因他的沉默而更加確定他一點都不喜歡她,並因此感到難過。
就在兩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時,康嬤嬤帶著丫鬟們送飯來了。
然而,這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並沒產生太大的影響,由於兩人有了第一次令雙方愉快的交談,加上船上空間有限,為他們的獨處創造了機會,因此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想當然爾,話多必失,話說得多了,歆怡的言詞便頻頻令葉舒遠的眉頭打折,導致兩人口角不斷,但也促進了他們對彼此的瞭解。當夜晚降臨時,她與他都感覺到兩人的相處自然多了。
第四章
為了趕路,船隊晝夜行船,沒有停歇。
對頭次乘船遠行的歆怡來說,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麼新奇。白天,她四處探索;夜晚睡在輕搖緩擺的船艙內,她總是很興奮地把探索的結果和感受說出來,與葉舒遠分享,直到瞌睡蟲將她催眠入夢。
這晚,正當兩人昏昏欲睡時,她的一句驚人之語讓葉舒遠當即白了俊臉。
「萬一我們睡著後忽然颳大風、起大浪,把船打沉,我們會不會被淹死?」
「閉嘴!這樣的話在行船中是大忌,得避諱!」他斥道。
對他的驚駭她很不以為然。「我就是擔心在不知不覺中葬身魚腹嘛。」
「還說?」他陰鬱地看著她。「真不知道有這樣一張嘴,你是怎麼長大的!」
「我的嘴怎麼了?你就這麼討厭我的嘴嗎?」
討厭她的嘴?
葉舒遠的目光落在那張形狀完美的嫣紅櫻唇上,那是他從揭開蓋頭起就難以忘懷的地方,怎會討厭它呢?可是,每當粗鄙的言辭從那裡吐出時,他確實討厭它。就像現在,他既討厭它,又渴望它,一如對她整個人的感情。
他雖然是通曉禮儀的讀書人,但也是正常的男子,當他身邊躺著一個嬌美的女子,而這女子還是他的妻子時,他不可能無動於衷。然而,他卻不能碰她,除了他自己許下的承諾外,也因為她的「利嘴」。
「你真的很討厭我的嘴嗎?」見他遲遲不答,她沮喪地撫著自己的嘴追問。
「我討厭的不是你的嘴,是你的胡說八道。」他猛地將目光從那亂他心智的紅唇上收回,定了定神。「睡吧,別再亂說話了。」
歆怡被他厭惡的神情所傷,但睡意襲人,她的煩惱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當她沉睡夢鄉時,葉舒遠仍張著雙眼為她的「惡習不改」大傷腦筋,也為自己的情感波動困惑不已。
經過幾天的相處,他對歆怡單純的個性已多有瞭解,可是葉府乃江南有名的書香世家,歷來注重女子的道德,重視禮義廉恥,他很懷疑他心直口快、皇家出身的新娘,是否能帶給他安寧與平靜。
想到這,他的睡意消失無蹤。起身下床,倚在敞開的舷窗邊眺望船外。
初夏的夜空,繁星閃爍,氣候宜人,雖已是深夜,但運河水面依舊繁忙,往來的船隻在月色中穿梭,行船時激起的水花「嘩啦啦」地響著,與漲潮的水聲相互應和,給寧靜的夜晚增加了無窮的活力,也讓他的心情漸歸平靜。
二十多天後,歆怡剛上船時的新鮮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陸地的渴望。雖然藍天秀水及迎面而來的風讓她身心舒坦,可是被困在有限的空間裡,每天面對同樣的景色、同樣的人,加上葉舒遠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旅伴,因此她越來越不能忍受這種單調的行船生活。
而當她失去耐心時,口中說出的話就更不中聽了。因此,她被葉舒遠訓斥的次數也隨之增加,弄得她更加煩躁,這兩天,她甚至開始躲他。
「格格,今天風大,你在這甲板上走了好半天了,別吹出病來,不如去找額駙說說話吧?」這天午後,當秋兒陪著她在船艙外散步時,見她一直悶悶不樂,不由關切地說。
歆怡生氣了,停下腳步啐道:「你這奴才,離京不過幾日,就連陪我一會兒都不樂意了?明知那人討厭聽我說話,還要我去自討沒趣,你是不是皮癢了?」
「格格冤枉奴婢了。」見她生氣,秋兒趕緊解釋。「奴婢知道格格心情不好,額駙有學問,會逗格格開心,給格格解悶兒,因此奴婢才要格格去找額駙。」
「他那麼恨我,成天只會板著一張臉,哪會逗我開心?」歆怡煩躁地靠在身後的桅座上,哀怨地說:「一天到晚只知道說教,開口禮教,閉口家法,說不上兩句話就要我『修口德』。他不擔心咬到舌頭,我還聽得乏味了呢。」
「其實,額駙那樣做也是為格格好啊。」秋兒小心翼翼地勸她。
歆怡不高興地說:「好什麼好?他那是嫌棄我,想把我煩死才好呢!」
「這可是格格任性了。」從前艙走來的康嬤嬤接過話,對歆怡說:「額駙待格格有時是嚴苛了點,可用心倒也不壞,格格不可因此冷落了額駙。」
「康嬤嬤,怎麼連你也偏袒他了呢?」歆怡這下更加不開心了。
老嬤嬤趕緊說:「奴婢不敢。格格想想,葉府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如今當家的是葉老爺、葉夫人,媳婦進了門走一步、說一字都得扣著祖宗禮法,否則,就是違了家規,會受家法嚴懲。額駙那樣做,還不是想要格格進葉府後日子好過些。格格如今離開了王府,沒了靠山,奴婢們就算想護主,到了人家屋簷下又有多大的能耐?你自個兒的言行舉止得多留神,以求避災禍,全己身啊。」
康嬤嬤畢竟是有些人生閱歷的老媽子,又是歆怡最信賴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很有份量。
歆怡沮喪地說:「如果得那樣,我不如割掉舌頭做啞巴算了。」
「葉府不是陰曹地府,不會判嚼舌婦割舌之罪。」
就在歆怡發出激憤之語時,一個冷靜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
三人回頭一看,葉舒遠正站在船艙敞開的窗戶口,仰面看著她們。
原來,她們只顧著說話,全然忘記身後就是船艙。
「君子不隔牆伸耳,你真沒風度。」歆怡毫不客氣地指責他。
而他用手指比比窗戶和她們站立的位置。「這可不是我選擇的,如果你不想讓人聽見自己驚世駭俗的話語,就不該在這裡說話。」
「也或許,我根本就不該說話。」正在氣頭上的歆怡反唇相譏。
沒想到她賭氣的話立刻得到他的贊同。「那樣最好。」
「你這個虛偽的男人、陰溝裡不死的蛆,滿身的迂腐味讓人討厭!」氣極的歆怡大罵著,猛然抬腳踢在撐起的窗板上,一聲巨響,窗板「砰」的一聲關了起來,她旋即往船尾跑去,也不管正在搖櫓的船工和守衛的侍衛,對著船舷外大喊。「福大人!」
副船上很快出現了福大人胖胖的身影。
「格格,有事嗎?」福大人的聲音溫和有禮,讓歆怡有種見到親人的感覺。
她大聲地說:「掉轉船頭,立刻送我回京!」
福大人被她突然的要求嚇了一跳,驚問:「格格,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要回家……」歆怡的聲音在拂過河面的清風中更加顫抖。
「格格生病了嗎?」
葉舒遠出現在歆怡身邊,代她回答道:「福大人無須多慮,格格沒事,只是久困舟船,有些煩躁。」
福大人臉上立刻出現理解的笑容,大聲寬慰道:「格格安心,明天上午到了清口,我們的船會靠岸補充食物、用品及檢修,格格和額駙也可上岸走走。」
「我不……」
葉舒遠低聲打斷她。「你真想繼續丟人現眼嗎?」
他冰冷的語氣把歆怡鎮住,一時只能呆呆地看著他。而他則轉頭對緊跟在歆怡身邊的康嬤嬤、秋兒說:「帶她回艙!」
他的專橫霸道把歆怡氣得臉都綠了,她甩開秋兒的手。「你沒有權力管我!」
「我有!」他堅定地說。「我有足夠的權力管你,不信你試試!」
「格格,別說了。」見歆怡還想爭辯,康嬤嬤示意秋兒,兩人硬把她拉走了。
一整天下來,歆怡拒絕跟葉舒遠說話,葉舒遠也無意接近她,他們就像兩個彼此憎恨的仇人,各守艙房一角,互不搭理,前幾天兩人間雖有小爭吵,但仍算平靜快樂的氣氛,現在已全然消失。
歆怡氣他不近情理,為人迂腐,對她太苛刻;葉舒遠氣她不懂事,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她卻把兩人間的嫌隙鬧得人人皆知。聽她站在甲板上對福公公喊的那番話,他心寒地想,就憑她這個性,他與她怎可能有安寧的未來?
在失望、沮喪與苦惱中,一夜過去,清口碼頭出現在前方。清口雖然不是運河沿線最大的碼頭,但仍然十分繁榮。
當船緩緩駛入碼頭,停靠在距離閘門較遠的橋下時,歆怡看到岸上有多名官員模樣的男人在等候,而福公公的船已經先行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