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為了救她一命,還真是處心積慮。」這話,她還是把他給張羅進去,她恨許莘,也沒打算繞過簡煜豐。
「人的一生,就是有非得去做的事。」
她冷笑,帶著惡意問:「試問張鈺荷是未來的晉遠侯世子妃,又是你的什麼人?妹妹?姊姊?親人?抑或是……你無法割捨的女人?」他不回答,卻緊緊盯住她的臉。
他雖不言,她卻相信自己猜對了,她被兩個深愛張鈺荷的男人挾持而來,只為延續她的性命。
她應該怎麼做?哭?懷是笑?
為著另一個女人,他們可以允下她無數合理的、不合理的條件,可以妥協再妥協,讓步再讓步,也可以理所當然的……毀壞她的名節?
算了,名節毀便毀了,至少她還留有一身清白,她是醫者,為人治病是本分,但她有自己的驕傲,這神手段別想讓她妥協。
她取下頭上的風冠,揚聲說道:「這是我聽過最荒鏐的求醫方法,對不起,即便我曾經立誓要傾盡全力救治天下病人,但很抱歉,這位張姑娘我不救。」他看一眼窗外的幢幢人影,低聲道:「恐怕這件事,由不得你。」謹容失笑,醫術在她身上,她不救,難不成他們還能奈她何?
然而下一瞬,她明白了,他們的確是有辦法的……
電光石火間,她再度被點穴,無法動彈的謹容眼睜睜看見簡煜豐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錦盒,再從錦盒裡頭挑出一隻小蟲了,他抓起她垂下的手,將蟲子放到她的手腕間。
那是只全身黑亮的嬌蟲,背上有七條金綠色的線,頭尖處有兩顆尖銳的牙齒,它被放到謹容手臂上,就像有人導引它往前行似的。
它很快就尋到適合點,尖銳的牙齒咬下,一陣椎心疼痛間,那蟲子己經順勢鑽進她的血脈中,傷口並不大,但它在血管中向前鑽動的時候,那痛,痛得她睚眥欲裂。
終於,它找到滿意的地方,蟄伏,吸血……
所有謎底在此刻解開!
謹容終於理解為什麼簡煜豐肯開出那樣誘人的條件,讓她心甘情願救人,為什麼許莘要用假身份許以正妻之位騙她出嫁。
只不過是救人呀,為什麼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因為一他們要的不是她的醫術,而是她的血。
蟄伏在她血管裡的蟲子名為七線盅,習性喜陰,長聚在天羽蕨生長處,因背上有七條金綠色的線而成名,此蟲有毒卻能入藥,讓它飽吸體質極陰的女子鮮血便能治療毒症,尤其是毒性極強的焚心散。
只是,七線盅在吸人血同時,會將身上的毒徘出,那毒將會經由血脈流往週身各處,若是要將焚心散的毒徹底解除,簡煜豐必須每隔十日自她身上取一次血,並且持續半年以上。
十八次取血,七線盅留在她身上的毒將會慢慢累積,她的指節會疼痛變形,她的手腳會慢慢變成黑褐色,然後裂開滲血,當毒滲進骨頭中,便是風吹過也會讓她痛得想要自殘,當毒滲進五腑六髒,她將會吐血,便血,腹脹,心悸……
總之,沒有一刻能夠安穩活著。
總之,沒有一刻能夠安穩活著。
當七線盅吸飽了體質極陰的女子鮮血後,便可以用來入藥,是極好的解毒聖品,尤其是醫治無藥可解的焚心散,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個張鈺荷中的毒便是焚心散。
焚心散顧名思義,中毒者每到月圓時分,心臟處便會如同被烈火烹煮般疼痛,且持續一至兩個時辰。
這疼不是一天兩天之事,它會每個月痛,並連續痛上三五年,將病人折磨得瘦骨嶙峋,慢慢地死去。
看見心愛的女子月月承受這神痛苦,他們的確會想盡辦法為她治毒。
只是簡煜豐太霸道,身為醫者,不該如此罔顧人命。
公平嗎?用她的時時刻刻,日夜疼痛,換張鈺荷一月一次的發病。
公平嗎?張鈺荷有他們的在乎,難道她就沒有在乎的人?憑什麼他們可以決定用她的命來換取另一名女子存活?
謹容不哭,不喊,不叫,但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恨如蔓草叢生。
簡煜豐看著她的纖柔手腕,露在大紅嫁裳外的一串裴翠珠纏絲赤金花鐲在喜燭照映中,透出瑩然春水似的光澤,刺得人雙目生痛,他蹙起濃眉,眼底一陣寒冽。
他點了她的穴道,卻沒點她的啞穴,那是因為他明白這神疼痛便是男人也難以忍受,嘶喊出來可以減緩疼痛,但她居然不哭嘁尖叫,只是靜靜地任由額間的汗水像春雨似的爭先恐後冒出頭。一絲一縷的疼痛鑽進骨頭,謹容痛到極致,淚水從眼角滑下,但她依然緊咬牙關不哭出聲,彷彿不發出半點聲響,她便能守住最後的尊嚴。
片刻,她的衣衫盡濕,如瀑秀髮濕淋淋地貼在脖頸上,像是一條條黑色的小蛇在身上蜿蜓爬行,她的嘴唇是青白的,臉色有淡淡的黑氣,眼神因疼痛而茫然失焦,她縮在床上,像只垂死小獸無助地望著人類的殘酷。
終於七線盅吸足鮮血,而她視線所停駐的細瘦手管倏地腫起,那串裴翠珠纏絲赤金花鐲被繃得陷入肌膚,白皙手管染上一層淡淡的黑色,突然,那條蟲子咬破血管鑽出,
血瞬間噴射出來,簡煜豐倒落地抓起蟲子放進錦盒中的同時,從懷間取出金針,針起針落替她止血,他握住她的手鐲,施內力將其繃斷,但腕間己經烙上一圈血痕,在肌膚相觸間,簡煜豐覺得寒徹骨髓,而她卻像是被燙到似的,全身突然一震,她己經痛到沒有力氣痛罵他,只能恨恨瞪他,任由五臟六腑被千蟲萬蟲啃噬似的疼痛著,他替她解穴,打開門,讓候在外頭的婢女進來服侍。
門打開那刻,他聽見她幽幽問道:「救一人,害一人,你師傅是這般教你的?」
他無半句回答,甩袖走出門外。
門扇關上那刻,她雙手抱在胸前,彎下腰,嘴唇頗抖著張開,胸腹間翻江倒海,下一刻,一口鮮血緊接著一口從她口中不斷吐出。
第三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2)
謹容昏睡了三天三夜,她全身發熱連半口水都吞不下去,於是迅速消瘦,瘦削的臉頰宛如重症病人的灰白慘淡。
醒來時,夜己深沉,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床尾燃著一盆炭火,傳來微微的劈啪聲,她己經換上乾淨衣服,卻還是被汗水濕透,散發黏在臉上,額頭全是細密汗珠。
她直挺挺地躺著,靜靜地不起身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是張大眼睛透過月光看著眼前陌生的房間,那一屋子尚未除去的紅囍字,冷冷地諷刺著她的命運。
外廳裡有人在低聲對話,突然間說話聲微揚。
「你說過,她不會死的,」這是許莘的聲音,他咬牙切齒,口氣滿是指責。
「她是不會死。」
這是簡煜豐,語調是一貫的淡漠,聽不出起伏,就像他的人,封了千年的厚冰層似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己經三天,她還不醒?」許莘質問。
「十線蠱的毒在她身上,她必須適應。」
所以她會發熱嘔吐,虛弱得連床都下不了,因此她清醒後的幾天分外重要,她得吃藥吃飯,吃盡所有好東西以便應付下一次的折騰,否則……接不過接下來十七次的折騰,謹容在心底補充簡煜豐未完的話。「你的意思是鈺荷身上的毒解了之後,她會中毒?」
「我早說過,成為藥人自然會落下殘疾。」他說到藥人的時候,口氣依然淡淡的,彷彿那是一株草藥,而非一個人,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我以為所謂的殘疾……」
簡煜豐冷笑兩聲,接下許莘的話。
「只是雙腿不良於行?然後你可以再次哄她、說服她,許她承諾,只要她願意配合救回鈺荷?」
「你吃定她好心,你篤定她對你有些喜歡,想著,再對她說一次甜言蜜語,再補上幾句無可奈何,及正她己經嫁進晉遠侯府,再無悔改的可能,既然無其他路可走,只好軟化態度,妥協成全。」
「讓我猜猜,你會怎麼說,嗯,說你會供著她、養著她,給她過奢侈日子?不,這無法吸引她,因為她賺銀子的能力不差,不需要你供養也能活得很好。那麼你會說……對了,她極其看重親人,你會說你將想辦法幫她哥哥,助他仕途平步青雲?或說你願意經常陪她回桃花村,探望那兩位無緣的岳父岳母以安他們的心?抑或是給她許多生意好手,助她經營濟民堂?」
「許莘,你真偽善,即便利用何謹容造就她無數的痛苦,卻還是想在她面前當君子?」他字字尖銳,不留半分情面。
「我沒要當君子,我只想求得她的原涼。」許莘爭辯道。
「在你說諾欺騙她和她的父母兄長以及整個桃花村民的感情後,你以為她還會原諒你?在洞房花燭夜,你不敢面對她,卻讓我霸王硬上弓迫她不得不成為藥人之後,你以為她還會再為你所感?許莘,你是太天真還是把何謹容想得太笨?」他不屑許莘的懦弱與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