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一出口,所有人便不自覺照他的話做。
丫頭力氣小,陳管事連忙過來幫手,醫館裡地方不大,哪有床可以躺,只好將人在地上放平,生怕弄到那支箭撕扯到傷口,眾人動作緩慢、小心翼翼。
簡煜豐看不過眼,不過是一點小事竟搞那麼久,再慢點兒人就死透了。
他將陳管事推開,腳一踢、手一拽,立即把人擺平。
他動作相當粗魯,這種搞法,一下子就把傷口搞出兩三倍大,一旁的丫頭和陳管事看得心悸不已,心底偷偷想著:幸好那人已經暈過去,不然肯定會痛得提刀砍人。
簡煜豐沒動用剪子,兩手一撕就撕開壯漢的褲子,陳管事見他那模樣,似乎是懂得醫道的,連忙問:「要不要我去拿剪刀過來?」
他家容姑娘有個皮套子,裡頭全是用來替人剖開傷口及縫合的器具。
可話才說完,簡煜豐已經抓起傷者的腿彎起,五指觸了觸傷處,然後一個施力,將那支箭從另一處完整的皮膚中戳破一個洞,推出來。
這會兒陳管事他們全看清楚了,箭頭是倒勾的,如果硬從穿進去的洞口拔出來,恐怕會扯下一大塊肉,他的作法並沒有錯。
可這裡又不是野地,有器具啊,如果是容姑娘,就會割開傷口,小心翼翼地將箭取出,再將傷口細細縫合,哪會像他這般殘暴,好像他救的不是人而是畜牲,不對、不對,就是對待畜牲也不能這麼殘忍。
瞧吧,已經痛暈過去的病人又痛醒了。
那個大鬍子看起來雖然兇惡,可同情心人皆有之,兩個丫頭看不過眼,低聲問躺在地上的男人說:「壯士,要不要喝點烈酒,待會兒取箭的時候比較不痛。」
傷者已經痛到昏天暗地、六神無主了,但聽見丫頭這話,還是猛點頭。
丫頭趕緊往後頭跑去,沒想到還沒跑足三步,傷者再度發出哀號聲,淒厲的咆哮聲叫得人心驚膽顫。
原來簡煜豐已經順手折斷帶勾的箭頭,把箭從另一端抽出來。
陳管事別開頭不忍心看,箭雖不是從自己身上拔出來的,可他還是覺得好痛……人家是濟民堂的病患哪,倘若風聲傳出去,說他們把病人當成豬狗牛,不理會病患的痛楚,這、這……名聲金貴,再多的銀子也賠不起啊……
他的心一陣怦怦亂跳,忽聽簡煜豐問:「你不是要去拿器具?」
他、他終於要用器具了
感謝天感謝地,神明肯定聽到他的哀求了,陳管事連忙點頭說:「對對對,小的馬上去拿。」
陳管事不明白自己怎會那樣窩囊,可在對方的氣勢下,他就是本能的乖乖遵從。
陳管事跳起身往內屋跑,小丫頭動作也不慢,匆匆取來一壺酒,在簡煜豐還沒進一步動作之前,把酒往傷者嘴裡灌,亡羊補牢,現在能醉昏過去也好。
然而,傷者還沒喝夠,簡煜豐又冷聲說道:「你灌錯地方了。」
什麼?哪有灌錯地方,酒不是要從嘴巴喝進去的嗎?難不成還有別的洞?意思是……鼻孔?不行吧,會嗆到的。
還沒弄懂簡煜豐的意思,可他一伸手、尚未出聲恐嚇,小丫頭就不由自主地將酒壺遞過去,然後眼睜睜見他拿高酒壺,在傷者嚇得半死的目光中朝傷口澆下去!
啊!兩個丫頭眉心糾結,掉下同情淚水。
沒人性啊,真真是沒人性啊,天底下哪有這樣沒良心的大夫?
傷患也想破口大罵,可是來不及了,他兩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是啊,換個地方灌一樣會暈過去,只是過程……慘不忍睹、慘絕人寰、慘無人道呀。
這時陳管事終於送來刀具,只見簡煜豐俐落下刀,翻開傷者的皮肉將附在骨頭上的金黃色粉末刮除乾淨,再快手快腳地將被割開的肉給縫回去,所有動作順暢流利、一氣呵成。
他站起身,對丫頭們說:「把他的傷口洗洗,用你們方才替他敷的藥粉厚厚敷上一層。」
丫頭們瞠目結舌的看他站起來,還是一身潔淨,月牙白的衣服並未沾染半絲血跡,這刀法有沒有比她們家容姑娘厲害還不好說,但速度絕對快上好幾倍,至少,把病人弄暈的時間挺節省的。
簡煜豐走到櫃子旁,陳管事已經奉上一盆乾淨清水,他慢條斯理地洗淨手上的血漬再擦乾。
他轉過身,無預警地撞見一雙乾淨澄澈的眼睛,只是這雙眼睛不同於別人,她清清淡淡掃了他一眼便轉開,沒有臉紅、沒有發呆、沒有害怕,更沒有半點羞赧。
「容姑娘。」陳管事低喚,他忍不住在心底謝起天地,老闆終於來了。
看見謹容,他兩條發顫的雙腿勉強擠出力氣跑到她身邊,原是想告狀的,告這個罔顧病患感受的庸醫,但簡煜豐目光輕輕一掃,他的告狀變成「事實陳述」,他飛快把才纔的事情報給謹容知情。
謹容聞言,走到病患身側,彎下腰為他把脈並細細觀察傷口,最後才看向那支箭和留在刀鋒上的金黃色粉末,她聞了聞刮骨刀上的氣味,眉頭微緊。
他的處理並沒錯,如果不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箭頭取出、刮除附在骨頭上的毒粉,恐怕這人連命都沒了,就算救回一條命,那條腿肯定也廢了。
細觀地上的血漬,謹容承認他的手法比自己更精妙,他能夠避開血管直達骨頭,沒讓病患流更多血,這點她遠遠不及。
只是手法真殘酷,他就沒想過如果病人熬不過疼痛死去呢?
謹容下意識回頭望向簡煜豐,他滿臉的孤傲落入她眼中,這男人……是不介意別人疼痛的吧。
她起身交代道:「陳管事,你去找兩個人把傷患送到後面,再找人把這裡清一清。小銀,你幫他把傷口處理好,再找個小廝幫他打理身子、換件乾淨衣裳,小芽,我開藥,你把藥熬好了再讓他起來喝。」
第一章 醫術了得的流氓(2)
眾人領命分頭去忙,小芽等在桌邊替老闆磨墨,她三兩下把藥單開好,小芽方入手,藥單就被簡煜豐火速奪走,他飛快將藥單看一遍,然後提筆在上頭添上兩種藥。
小芽看一眼謹容,後者正皺著眉頭,考慮要不要在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面前將新添的兩味藥材刪除,他的藥的確可以助病患將身上餘毒盡快排淨,問題是這藥力太狠,若病患承受不住是會死人的。
她猶豫著,像是知道她的顧慮似的,簡煜豐開口,「他的內功深厚,能夠禁得住。」
他知道患者內功深厚?
換言之,他已顧慮到藥力問題,之前也並非貿然出手,他是確信對方熬得過才下狠手?
謹容點頭,將藥單交給小芽後,目光對上簡煜豐。「請問公子怎麼稱呼?」
「非得在這兒談?」
謹容看一眼滿地未清理的血漬,以及已經候在外頭等著看病的病患,說道:「請公子移步,到裡面說話。」然後走到門前,柔聲對好奇張望、竊竊私語的眾人道:「待裡頭清理妥當,馬上為各位看病,還請稍待一會兒。」
她領身走在前頭,簡煜豐跟在後面,看著她的窈窕身姿,嘴角微翹。
膚如凝雪、目光清澈,米粒似的酒窩在嘴邊忽隱忽現,她絕對是個美麗女子,卻不是那種教人一見便目不轉睛的絕倫美艷,她讓人觀之舒坦,而眉目間散發出來的自信也令人不自覺高看幾分。
不過,她的打扮倒是離譜了,這樣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的天氣,竟穿著寒冬的裌襖,有這麼冷嗎?
之前他試想過濟民堂的老闆是怎樣的人?是滿口仁義的老頭子?是濟弱扶傾的中年男子?抑或是和自己一樣碰到好師傅、習得一身醫術的年輕男子?
不管怎麼想,都沒想過竟然是個姑娘家,她很嬌小,站在自己跟前像個沒長大的娃兒,這樣的女子竟能規劃整個村子的生計、炮製出那麼多種藥?
簡煜豐隨著謹容進屋,她順手端來兩杯茶水,不似一般人家奉上的茶葉,而是明目的決明子枸杞茶,果然是濟民堂,連待客的茶湯都是用養生藥材熬煮。
「還問公子貴姓大名?」會進濟民堂的只有兩種人,看病的、抓藥的,很顯然他兩種都不是。
「簡煜豐。」
謹容點點頭,再問:「不知公子到濟民堂有何貴幹?」
他擺明一身好醫術,而他的穿著更不像是想到這兒坐堂的大夫,那麼他上這裡來做什麼?挑釁還是砸鍋?
自從那幾味藥丸在京城裡闖出名號,便不時有人上門企圖求取藥帖。
並非她藏私,這藥除了藥帖,熬煉過程也極其繁複,她可是試過好幾遍才成功的,倘若旁人做出劣貨魚目混珠,將她辛苦打下的名號給破壞掉,屆時桃花村上下幾百口人的生計怎麼辦?
因此她開出條件,想學?沒問題,但得在這裡熬上個一兩年,確定手藝成了,再到外頭去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