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此事,謹容心中怒濤翻誦,那夜的事浮上心頭。
她強力鎮壓怒氣深吸口氣慢悠悠她端起茶杯,斜眉望他,淡聲問道:「你以為天底下只有你懂醫懂毒?」頓了頓,又道:「原來是這般自大的人物,難怪沒把別人的性命看在眼裡,難怪自以為是閻王爺,有權判人生死。」
她嘲弄的是簡煜豐,但面紅耳赤的卻是許莘,有幾分真幾分假,謹容不確定,但他低頭,滿面羞慚。
望向許莘,謹容考慮著他的羞愧能否為她所用。
簡煜豐並不生氣,只是一雙幽黑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盯著她的眼,追問:「所以你也知道,鈺荷身上所中何毒?」
實話是一她不清楚,七線蠱本就是許多神毒物的解藥,但如果許莘所言不假,此毒除七線蠱之外,別無他法可解,那麼天底下只有一神毒這般凶狠。
她收拾桌上的紙張後,拾起頭,全然不知自己雙目己赤,只是冷笑道:「還能是什麼,不就是焚心散。」
簡煜豐再次驚愕,定定凝視她的臉,天底下能認得七線蠱之人本就不多,而知道焚心散的更是寥荽可數,她怎麼會知道這些?
「你的醫術是誰教的?你的師傅是誰?」他問道。
需要據實相告?沒必要吧,天底下並之下只有他一個能人。
「放心,總歸我們的師傅不會是同一人。拜師那日,師傅便諄諄教誨,我們是大夫,非判官,不能斷人生死,醫術是用來救治病患的,不能以醫謀害人命。」很顯然的,他的師傅沒教過這些,他只指點醫術,並未教導過他何謂醫德。謹容這番話純粹為了諷刺簡煜豐。
謹容灼灼目光迎上他的,她不驚不畏,眼底儘是坦然。
他們就這樣四止相對,許莘杵在一旁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看看謹容、再看看簡煜豐,試著化解尷尬。
這場景很詭異,他們不是朋友卻團團圍坐在同一個屋擔下,他們分明有仇,卻還要攀那神不可能存在的交情,維持表面上的和諧平靜。
半響,簡煜豐開口,「我會治好你身上七線蠱的毒。」
她揚起笑意,再次諷刺,「我該感激你嗎?始作俑者。」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只需要你的合作。」
合作?呵呵,他在說什麼傻話。
「給我一個名字。」她抬起下巴。
「什麼名字?」
「哪個人會樂意與你合作這種事?」
她有張利嘴呢,還以為是只溫馴的小貓,卻不料有雙尖銳爪子,不時就向人張揚幾下。簡煜豐嘴角輕撇,好像頭一次認識她似的,望著她的目光又深了幾分。
「如果當初你答應我的條件,肯定會比現在更樂意幾分。」
「哈哈,聽見沒有,世子爺。」她轉向許莘,淡淡掃了屋內物件一眼。「你給的聘禮和這些小東西,可遠遠比不上簡公子開出的條件,如果你的罪惡感不是假,如果你有心想要道歉贖罪,不妨再搬些黃金之物進門。」
謹容和簡煜豐吵架,卻殃及許莘,可他哪能不接話,尤其當他們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在他身上時。「沒問題,只要你開心就好。」
「開心?」她揚揚眉頭,又是滿面諷刺。
許莘微微蹙眉,還真是多說多錯,可眼前不管是謹容或簡煜豐都不能得罪,不論少了哪一個,鈺荷性命都有危險,府裡備下的太醫雖會用七線蠱取血,但不見得懂得開藥入藥,而儘管世間未必找不出第二個體質極陰的女子,但鈺荷的毒己經等不起。
那日自己與簡煜豐不歡而散,還是鈺荷出面軟聲說和,簡煜豐才沒有天天給自己擺臉色,至於謹容的臉色……他豈能不受?畢竟他的手段不夠光明,他不是壞人,只是懦弱了些,長久以來他習慣遵從母親的指示行事,習慣當個乖兒子,他沒有別的選擇。
謹容背過他們走到門邊,身子斜倚,半敞的門,留下一膠子冰冷的穿堂風,門外夜色漸近,天邊盡處,斑駁的淺彩和灰暗的雲霓交揉起來,形成一膠淡淡的悲哀。
屋子裡,明紙窗糊得綿密,一絲風都透不進來,唯見屋外樹影隨風搖曳地映在窗欞七
今夜,謹容睡得特別早,當燭火滅去,守在寢屋前的碧玉也躺平後,謹容卻突然張著眼望向床腳邊的軟榻,在心底默數,直到碧玉的呼吸逐漸乎緩,她低低喚一聲,「碧玉,我要喝水。」碧玉不理她,只是翻個身,面朝外頭。
「碧玉。」她再喚一回,這次碧玉甭性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行了,謹容從枕頭底下拿出一隻青瓷瓶子下床,走到桌邊假意要倒水,然後再回到碧玉身旁輕輕推揉,低聲說:「碧玉,沒水了,你去拿壺熱水。」向來對她輕慢的碧玉哪裡願意,三更半夜的,廚房的火都熄了,她拉開棉被張嘴就要硬聲回應要喝水,等明天。
沒想到被子掀開,才吸那麼一口氣,就有膠冷冷的甜香衝進鼻間。那味兒很好聞,房裡太黑,又剛從睡夢中被擾醒,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沒發現謹容重著瓶子湊近她鼻間,她下意識多聞了兩下,下一瞬,整個人軟軟地癱回榻間。
將瓷瓶蓋緊,確定碧玉己經昏迷,謹容使盡力氣將碧玉搬到床上去,拉過被子將她從頭到腳密密蓋好。
她喘口氣,伸手到床底下將前日暗地裡收拾好的包袱負在身上,她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一條縫,往外探頭,很好,並沒有人守著。
過去幾日,她擺出身體虛弱姿態,許莘幾度相邀要陪她去逛園子,她都以身子疲憊為由推拒,因此看守門外的府衛才會如此怠忽,只留下碧玉在床邊看守。
可也因為她足不出戶,根本無法探查晉遠侯府究竟有多大,只能聽著翡翠的形容,猜測晉遠侯府的側門在哪個方謹容對今晚的逃脫並無太多把握,但凡有一絲可能,她就要去做,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她的行事原則。
她在腦子裡不斷計劃,也不斷修正計劃,她日思夜想,一遍想過一遍,務求慎密無缺漏。
最困難的一步是逃出晉遠侯府,只要能離開,她就可以趁著夜色跑到同在城東的富紳章家救助。
謹容曾經在進京送藥的路上碰到章家太爺,那回他突然發病被謹容遇著,身為大夫,她救人義無反顧,直接將人帶回濟民堂醫治,待章老太爺清醒,她才著人將他送回。
老太爺是章家的主心骨,她的順手之舉讓章家銘記在心,每回探得她進京,總要邀她到章家一聚,並為老太爺把脈,開藥調理。
拚著這幾分交情,就算民不與官鬥,他們也應該願意收留她一夜,待到天明,她便化妝易容,雇輛馬車回桃花村。
桃花村是她的地盤,那裡有村民,有家人,還有當過將軍和京官甚熟的翁爺爺,如果晉遠侯府強行搶人,她便揭發其惡行,她不信晉遠侯府可以一手遮犬,不怕言官,不在乎名譽。
搖緊瓶子,她輕手輕腳打開房門。
第四章 點滴之恩湧泉以報(2)
庭院中,月色滿地如清霜,帶上幾分清寒蕭甭,她仰望天空,略略估計方向,大瞻猜側然後向前行去。
走過教十步,幾個巡夜嬤嬤從路的那頭走來,謹容心頭一驚,連忙閃身避到樹後頭。
她閉起雙眼向上蒼默禱,兩手抖得庹害,幾乎握不住手中瓶子,她拚命克制呼吸,拚命鼓吹自己,直到那隊提燈的嬤嬤從她身後經過、離得遠了,才小心冀冀從樹後頭走出來,一咬牙,再次朝前方走去。她走得極快,一面走一面注意週遭動靜。
突然,一名年輕男子從她身後竄出,發現他,謹容下意識就要拔開瓶蓋,再使一次對付碧玉的那招,但對方動作更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不要怕,我是幫你的。」謹容錯愕地拾眼望他。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透過朦朧月色,看得出他眉清目朗,五官細緻,他有幾分肩促不安,他和她一樣緊張。
他穿著一襲粗布衫,發間無半分飾物,她看不出他的身份,說是小廝長工嘛,氣度不像,說是公子少爺嘛,穿著打扮更不像。
「你是被關在吟松居的何大夫,對不?」他低聲問。
「你是誰?」她沒放鬆警覺。
「我是侯府的二公子許歷。」
侯府中人?謹容心頭一驚,猛然退後兩步。
「你別怕,我不會害你的。」他急急說道,眼見謹容就要跑開,連忙抓住她的手臂。
她被抓住,回頭定眼望他,估董著自己逃跑的機會剩下多少。
沒料到,卻見他嘴角緊繃,眼底儘是急切,說道:「何大夫,你忘記了嗎?你曾經救過我。」救他?她搖頭,沒有印象。
「我們別在這裡談,這裡不安全,你隨我來。」
該相信他嗎?謹容心底兀自掙扎著,他重重地點了下頭,露出一抹親切笑容。「我不是裕親王,沒有一身好武功,如果我存心害你,你那手金針刺穴的功夫那麼好,在我身上扎幾下,我就動不得了。」金針刺穴?她瞠大雙眼,滿臉疑問望著他,他又衝著她一笑,回道:「是的,永定橋邊那個落水男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