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進一堆貨,就說別把家裡當倉庫,女孩子家的房間都是垃圾,叫你好好找個正經的工作又不要,每天就搞這些……」
孔老爹如黃河滔滔潰堤的口水還到處噴,孔初露只覺得雙手一輕,手裡吃緊的箱子居然飄過她頭頂,疊上其它紙箱。
眼生的男人啊。
「呃……謝謝。」怔仲了下,回過神來,連忙道謝。
男人頷首致意,一雙如墨的黑眼卻眨也不眨的瞪著她看。
沒看過這麼放肆的眼神,孔初露避了開。
「小露,卡緊入來,你回來得正好,人家厲先生也剛剛踏進門,這叫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對不對?」
這女兒,都一把年紀了,一個男朋友也沒有,真是叫父母操心。天下父母心,女兒的終身大事始終是他們心裡的煩惱。
「爸,你看孔老夫子不順眼也不必用『四個字』的話來糟蹋他。」
「死小孩,那也是你的祖先,竟然吃老爸豆腐還欺負祖先!」孔爸是名副其實的大老粗,有客人在場也很想培養一下氣質,不過馬腳終歸不會變成羊蹄子,三言兩語就自廢武功。
據說,他們跟正支聖人家的孔夫子的確有深厚淵源,為了這一層關係族譜翻爛不說,剛開放大陸探親旅遊的那幾年,孔老爸就腰纏萬貫帶著老婆回山東曲阜認親去,直到盤纏花光光才死心打道回來。
從此,開口閉口就要女兒向孔老夫子看齊。
這……是叫人怎麼看齊法?
她已經二十好幾,又不是紙黏土,想隨便重頭開始都沒問題。
「爸。」她指指客人。
讓人家看笑話也要挑時候吧……
「怎麼都在外面罰站,進來裡面坐,吃水果。」老媽端著四色水果盤出來打圓場。
孔初露看著老媽手上捧著小尖塔高的水果山,心中不祥。
連費工的果盤都切出來款待客人了……精心切成小白兔的蘋果片、水果塔的哈密瓜、葡萄串、櫻桃球,唉,有必要這麼隆重嗎?
這男人,她約莫猜得出來是來做什麼的了。
相親。
是的,又是換湯不換藥的相親宴。
不同於前幾次在飯店咖啡廳,怕她不給面子的落跑,這次乾脆搬回家給她個措手不及是嗎?
「對啊,進去裡面聊,我還有貨物要整理,不陪你們了。」人客來她就要奉陪嗎?她就是要唱反調。
孔媽盈盈的笑臉馬上多了三條黑線從額頭往下滑,她把水果盤塞給老公,不著痕跡的摟住女兒的胳臂,悄聲恫嚇。
「我好不容易看上這個,你別想落跑。」
「媽,看上眼你去應付啊。」
什麼話,不肖女。「這個特別,以前那些連他的腳毛都比不上。」
「媽,你拿了人家什麼好處,這樣出賣女兒?」
以前不也把每個跟她相親的男人捧上天,現在竟然一腳踢成爛泥,老媽的標準還真是跟油價一樣上上下下,叫人捏把冷汗。
一掌拍下。「人家厲先生百忙抽空下來台中,可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聽說他平常不輕易見人的,知道嗎?」
「他生病嗎?心理有障礙,還是自閉?不見人,這麼陰黯。」
「孔初露!你繼續胡說八道好了,看我怎麼修理你。」
老娘翻臉了。
「老媽,你要是嫌我在家礙你們的眼,直接叫我搬出去就是了,就是別再叫我跟不認識的男人相親。」
這次火焰掌直接印向她後腦勺。
「叫你胡說你真的給我要白癡……」
「媽,你很暴力耶……有個白癡女兒你也沒高貴到哪去吧!」
孔母雙目噴火。
「我怕了你好不好。」她是家暴小孩,可不可以報警?!
歷盡吃相親飯滄桑的她,掐指算算,就這半年喝過的咖啡、吃過的飯,十根指頭數也數不完,被人家品頭論足的感覺很差,老媽,你真的很夠了喔。
她平常有表現得那麼飢渴,每天都思春、要花癡,沒有男人活不下去嗎?
她也才二十八歲,有正當職業……是不用上班、不打卡的SOHO族啦,雖然每月進帳不一定,孝敬母親的絕對沒少過,就算家裡兩尊大人說她不務正業,一天到晚在外面拋頭露面。拜託,難道非要去參加高普考端個鐵飯碗,朝九晚五才叫正當頭路嗎?
就算孔老夫子再了不起,也不用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都要十分像吧。
她是真的認真拚鬥自己的事業,一天恨不得當兩天用,她這麼忙,都沒人看到嗎?
只是老媽押陣,肉票只好也在客廳坐下。
這男人,到底什麼來路,南北二路還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讓家裡的兩尊老菩薩只會傻笑。
「講話啊!」孔老媽拚命給女兒打手勢。
「孔媽媽,我想跟孔小姐私下聊一下。」男人采主動,很客氣,也很排外,效果卻是絕佳。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當然……沒問題,你們年輕人自己聊比較自在。」還以為當電燈泡有加分作用,沒想到是多餘的,恍然大悟的抓著還沒坐溫屁股的老公,曖昧的躲進房間去。
「看起來你跟我有同樣的壓力。」大致上的一切,厲晚濤都看進了眼裡,不動聲色為的是一次把事情解決。
他征戰商場,眼光精準,知道該從誰著手最不浪費時間。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件事。」
「跟陌生人吃飯、面對面、相親。」
「你來相親也是被逼的?」挑眉。真安慰,終於有個人能體諒她的苦楚。
「很難想像嗎?」他也有必須服從的時候。
眼淚攻勢,手機疲勞轟炸,以及脫離母子關係……這麼重口味的逼迫,他要不是家中的長子,言明是最後一次受擺佈,就算母親用再多言詞恐嚇威脅他也不會動一下心。
傳宗接代是他的宿命。
而他厭惡宿命。
「原來你後面也有個垂簾聽政的老佛爺,辛苦了。」
「你不難說話。」比起兩個前妻,她好像多了那麼一絲慧黠。
「我們同病相憐嘛,所以你可以自在一點、輕鬆一點,別一副好像我會把你吞了的樣子,女人沒那麼可怕。」
男人才是可怕的那個,翻臉無情。
難得一開始就有了共識,這跟之前的相親很不一樣,也讓表現冷淡的孔初露有了些溫度。
剛剛兵荒馬亂的,沒機會真正互看,這會兒他很隨意的坐著,一頭黑髮垂到肩際,人一動,就柔軟的隨之晃蕩。他肯定很愛皺眉,深陷的凹痕明顯得讓人一眼就能看清楚,膚色黝黑亮實,眼神堅定,英挺的眉黑得發亮,陽剛的五官在在表明他是個非常有主見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通常也跟沙文主義掛鉤,很不離不棄的擁護者。
沙發扶手上掛著他的西裝外套,白襯衫搭銀白小背心,黑色細條紋褲,擦得啵亮的軟皮皮鞋,無可挑剔的整齊。套一句她老媽剛才說過的,這男人很容易就把以前跟她見過面的男人都踩到地上去了。
當然,她在打量厲晚濤的同時,對方的眼睛也沒離開過她。
她說什麼,不是每個女人都想把他拆卸入腹的?他譏誚的抿了下唇,那是因為這女人還不知道他是誰。
這次,他要用厲晚濤這個人來認識女人,而不是用厲家的背景。
要是這樣也不行,他就一輩子打光棍,再也沒有人可以拿責任跟義務來壓迫他進婚姻的墳墓。
出奇靈秀,是孔初露給他最初的感覺。
面對面了,見她清湯掛面短髮,媚目清眉,小小口兒俏俏鼻,素淨的瓜子臉上有著微翹濕潤的粉唇,算得上淡雅清秀,然而二十七、八的年紀還沒有男朋友……他瞄了眼堆在玄關那堆紙箱,心裡有了譜。
這年頭事業心重的女人多得很。
「我不想結婚,因為我已經有過兩次失敗的婚姻紀錄。」既然他們的處境一樣,他就開門見山。
老實說,不會有哪個男人在歷經兩次談不上愉快的婚姻後,還能面不改色又結婚的。
「戰果輝煌。」她偷伸舌。
「兩次的婚姻紀錄,我不是結婚的好對象。」一嚴肅,他有稜有角的下巴就顯得緊繃。
「所以呢?」
「我對這次見面並不抱任何希望,也沒有任何意思。」
「那再好不過了。」
他不是很有表情的臉飄過詫異。
「你對相親真的很反感。」
「噓,你知我知就好,要知道隔牆有耳。」相較於厲晚濤的儼然,她表情很多,眼珠兒轉轉,紅唇噘噘,有種混合著性感與天真的可愛。
她家的牆壁不只有一雙耳朵,是兩雙。
「那我們就隨便聊。」把時間胡混過去就好。
基於教養與紳士該有的風度,他都不能因為取得共識就拍拍屁股走人。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隨便的人。」壓力減少,好像可以不帶任何想法的稍微聊幾句。
「我的工作需要全神貫注,久而久之也就這樣了。」
「厲先生在哪上班?」
「不一定。」
「所謂的不一定是什麼意思?」
「我的工作需要到處跑,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