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第二遍還是第三遍,把我家小姐的布放下,我可以不計較你的粗魯無禮。」她的口氣十分蠻橫,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我買了。」他當下將布匹往櫃檯一丟,要店家結算。
「不許買,我們瞧上眼就是我們的,你最好識相點別跟我們司家作對。」否則肯定有他好受的。
「鎮前司家?」那個販售茶葉起家的商賈。
「怎樣,怕了吧!我家小姐可是老爺夫人最寵愛的掌上千金,你要知分寸就快快放手,不要搶我們的布。」她一臉得意地仰起下顎,笑得輕蔑。
「哼!」風怒雷的回應是一記輕哼,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司家是地方首富又如何,他又不買茶葉,也無生意往來,管他是何方神聖,井河不相犯。
「啊!你……你竟然推我!」丫鬟喳喳呼呼地轉向身後的小姐,大聲地訴苦。「小姐,你看他啦!明明是蠻子一個還學人家風雅,故意買走你中意的布匹讓你難看,實在是可惡至極。」
一臉鬍子還敢囂張,也不打聽打聽他們司家是何許人也,豈容得了他造次,要是開罪了二小姐,他十條命也賠不了她一根頭髮。
司家不只賣茶也賣香料和岩鹽,和官府的交情向來頗佳,司老爺算是殷實的生意人,安安分分地累積財富,娶有一妻兩妾,單生一獨子和三名待字閨中的女兒。
不過他較寵愛最小的妾室,因此對她所生的女兒自是疼愛有加,在四個孩子中也最放縱,只要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加以約束。
什麼樣的人就養什麼樣的狗,從丫鬟張狂的行徑不難得知主子有多跋扈,若沒有小姐給她撐腰,一個賣身為奴的小婢女哪敢如此盛氣凌人,架子擺得和大老爺一樣高。
「小香,退下,讓我跟他說。」嬌聲一起,濃郁的花粉味隨即而至。
「是的,小姐。」
小香順從地退到一旁,眼神倨傲的往上揚,似在說:我家小姐親自出面,你死定了,大鬍子。
「這位大叔,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奪人所好,我看你也是辛苦人家出身,營生不易,何苦打腫臉充胖子,硬要爭一時的面子而落得三餐不繼呢?」瞧他那雙鞋都破了個洞還捨不得換,肯定日子不怎麼好過。
「不勞你操心。」那一句大叔喊得他滿心不快,風怒雷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要兩邊為難的掌櫃打包。
她臉色倏地一變,原先的溫柔轉為怒顏。「我是給你台階下,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司芊芊想要的東西沒人可以拿走。」
「那就等著瞧。」他根本不甩她的大小姐脾氣,鼻嗤一聲視若無睹。
從沒受過此等漠視的司芊芊倍感羞辱,惱蓋成怒地向前擋在他面前。「你給我站住。」
「刁蠻。」他繞過她,雙臂環胸靠在店內直柱,等著試衣的瓶兒。
「你說我刁蠻?」她氣得整張臉漲紅,原本美麗的容顏為之抽動。「你曉得我是誰嗎?我只要跺一跺地,你就休想在景平鎮待下去。」
「如果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就可憐了。」他的語氣不無譏誚,說完逕自閉目沉思。
「你……你……你譏笑我!」怒色滿面的司芊芊嚥不下遭辱的怨氣,她驕橫地搶走店家剛包好的布匹。「是我的就是我的,我贏了。」
她志得意滿地認為先搶先贏,不管對方願不願意讓,反正她用多十倍的價錢買下,相信店家不會跟銀子過不去,他們司家有得是錢。
只是她的得意僅在彈指之間,細微的氣流波動和店家的驚呼讓風怒雷倏地睜目,在他們還沒察覺發生什麼事之前,一陣疾雷似的風掠過,瞬間她手中的昂貴布料不翼而飛。
「愚蠢。」這麼不入流的手段簡直丟人現眼。
「你這個小偷,快還我布來,那是我的布,你別想偷走它,我不會讓你如願……小偷,還我布……小偷……」
司芊芊並非一定要那塊綢布不可,若是對方肯低聲下氣的求她,好言說盡地給足她面子,以她的家世還怕買不起更好的布料嗎?就算大筆錢財一送也不眨眼。
可是這會演變成意氣之爭,從沒受過氣的她一向是家人捧在手心的珍寶,豈能甘心輸給一個貌不驚人的男子,說什麼她也要扳回顏面,一雪前恥。
偏偏她死命地想搶下風怒雷手裡的布,而他擺明了不肯退讓,兩人就在店裡爭執不下,讓其他的客人停下購衣的動作駐足旁觀。
夾在中間的店家兩面不是人,他既想討好出手闊綽的司二小姐,又怕得罪一臉兇惡的新客,冷汗直冒的手不知如何猛搓圓場,生怕把兩方金主都開罪了。
「什麼小偷,誰的布被偷了?」
試衣間的布幕被撩起,走出一名身穿短襖,披著雪白狐裘的俊逸公子,紅潤的臉色襯著桃辦般菱唇,俏生生的五官靈活奪目,好似一尊由雪地裡冒出的玉瓷人兒。
滿身油垢的滑頭小子搖身一變,竟成了傾倒眾生的美男子,一舉足、一投手滿是飄逸丰姿,讓人有種乍見白梅初綻的驚艷。
男兒生得如此,是福還是禍呢?尤其那眉間猶帶著一絲女子的清媚。
「我要他身上那件狐裘,馬上脫下來給我。」
瓶兒根本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只見丫鬟打扮的姑娘突然衝向她,什麼都沒說地就要動手脫她衣物,怔愕之餘她不免有幾分尷然。
「你敢——」
小香的手尚未近身,速度更快的大掌毫不留情推開她,丟下一張面額千兩的銀票便將人捲走,留下張口結舌的主僕和店家揚長而去。
雪,已經停了。
露臉的大太陽遍灑金露,璨璨流光反映著雲間水氣,一道淡淡的虹影由西邊慢慢浮現。
第四章
「金童、金童,你快瞧瞧底下那個是不是瓶兒?她變成男人耶!」
相對於玉女的興高采烈,一旁的白衣少年則顯得冷漠了些,沒她那般驚喜。
「你小心點,不要跌下去,織女的虹布只有一條,你要踩壞了別想她再費心地織給你。」有什麼好稀奇,哪位神仙不會千變萬化。
「哎呀!你別盡說些掃興話成不成,人家很久沒見到瓶兒了,很高興嘛!」她在吃什麼?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讓仙滿口生津。
嚥了嚥唾液,她也嘴饞了。
「才十四天而已,哪有很久。」一眨眼就過去了,毫無感覺。
杏目圓睜,瞪了他一眼。「誰像你這般冷血無情,連自個同伴都漠不關心。」
「我們本來就無七情六慾,不然和人間男女有何差異。」無情才能養性,心冷方能觀大千世界,無堊無礙自然成佛。
「你……」她一嘟嘴,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算了,石頭不開竅,敲上千遍也枉然,你修你的阿彌陀佛,我看我的人間百相。」
玉女和金童的年歲差不多,但她比金童多了一些孩子氣和貪玩,一旦覺得無趣便拉著少年老成的他一同解悶,不讓永無止境的千年歲月沉悶不已。
而觀看凡間是他們最常做的事,藉著織女借給他們的虹帶眺望熱熱鬧鬧的人世,瞭解紅塵中人在做什麼、想什麼,想向上蒼祈求什麼。
當然,他們的行為足不被允許的,偷偷摸摸地瞞過眾仙耳目,七彩虹光會掩住其身形,由遠處一瞧不過是兩個織壞的小黑點,引不起注目。
「看就看,不要忘了你要做的事。」沒他盯著,她肯定又過於沉迷人間事而記不得要做什麼。
殺風景的傢伙!她怨慰在心,橫睇一眼。「為什麼你不像呂道長一樣風趣,或是太白真人的趣意橫生,每次我興味正濃你就非打斷不可。」
「一個風流星君,一個酒鬼,別拿我和他們相提並論。」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又調戲嫦娥娘娘,連大士都敢垂涎,實為仙界之恥。
而李白撈月而死更不可取,不足以後世楷模,他是酒喝多了才墜湖,絕非世人所歌詠的風雅一世。
「金童,你能不能別跟我唱反調,老是一臉正經的像個小老頭。」討厭鬼,一點好聽話都不會說。
玉女惱火了,手往腰間一抆跺腳一啐。
「都千百歲了,能不老嗎?」他們只是容貌童稚,永保青春而已。
她一哼,「不理你了,我要找瓶兒。」
青蓮和淨水過得太幸福了,她眼紅,所以不看她們。
「記得提醒她時間快到了,趕快找到寶珠返回天庭,別因貪嘴誤了正事。」她是最隨興的一位仙子,不到火燒眉頭是不痛不癢。
「知道了,你真嘮叨。」叨叨唸唸地,活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不耐煩的玉女蹲下身,坐在虹彩上揚手一撥,數道金光穿過雲層落於地面,掃去些許冬雪,陽光普照百物蕭條的人間。
果然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也正仰望天際,她咬著王母送她的蟠桃,有一下沒一下地細嚼著,俯視又低頭大吃大喝的老朋友,心裡著實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