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逃亡時,拓跋圭曾投靠母親的娘家賀蘭部,可他的小舅舅為了錢財想出賣他。這事讓賀蘭木知道了,就偷跑去告訴拓跋圭,才讓他得以逃走。後來他小舅舅懷疑是賀蘭木洩密,就將他抓起來審訊,但賀蘭木寧死不承認,後來被放了。從此拓跋圭與賀蘭木成為朋友,並對他始終懷著感恩的心。如今,賀蘭家將女兒送來,分明是希望他能擇其為妃,看來這是他報答的時機了。
過去一直在逃亡,拓跋圭無暇考慮娶妻之事,現在復國大業已成,他必須按照傳統成親,利用姻親關係穩固並擴大勢力。冊封王后、妃嬪,是為了王室的興旺與後繼有人,因此他不反對由聯盟安排他的婚事,對娶什麼樣的女人,他也無特殊要求,只要人不醜、個性好,能替他生兒育女就行!
如今,眼前這位女子似乎很不錯,於是他對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鳳目微微一笑,而這小小的笑容立刻令那雙鳳目陡然變大,眸中盛滿驚喜和期待。
當然,年輕的君王也沒有忽略其他女人,特意給了慕容秋雁同樣的微笑,讓那女子羞容如雲、笑靨如花,而他則滿足地轉開了視線。
慕容家族將是他實現抱負的最大助力,而他知道有了他剛才的那番表現,這兩個女子必定會被選入後宮。
有這樣甜美的女人相伴,生活應該會很有趣!
他愜意地靠回椅背,彷彿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再次望向歡騰的人群和四周的草原山林。不期然地,那個衣著簡單、行為獨特的漂亮女孩再次進入眼簾,並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視線。
彷彿受無形的力量牽引似的,拓跋圭沒有細想,起身離開了正為他的后妃人選展開熱烈討論的大人們,走進身後的大殿,那裡有條長廊直通側門……
***
王若兒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藍天、白雲不曾告訴她,她有動人心魄的笑容;羊群、草原不曾告訴她,她有漂亮的眼睛和最美的頭髮;就連疼愛她的乳娘也不曾告訴她,她有細膩嬌嫩的肌膚和美妙迷人的身段。
十八年來,她一直是孤獨的,因為她的天賦,她成為孤獨的女孩。在她的生活裡,只有牛羊馬兒是她貼心的朋友。
當她坐在高高的柵欄上,看著那些公認是最美麗的女人走上台去,在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面前盡展風騷時,她覺得很不平,也很失落。
「笨蛋!我當你是麟鳳龜龍,你卻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她揮動手裡的牧羊鞭抽打著木柵,彷彿直挺挺立在那兒的木柵正是她口中的笨蛋。「王上又怎樣?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是老天爺安排的!」
喘口氣,睨一眼台上癡笑的美人,她再抽打一下木柵,撇嘴罵道:「哼,讓這種只會邀美獻醜的蠢女人纏死你才好!」
九年的期待和思念,她早已將他塑造成蓋世的英雄,相信他會乘著月光飛來,帶她遠離邪惡的天神。如今他真的出現了,卻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娶那些只會傻笑的女人,她怎能不失望?
她是誰?難道自己的擇妻大典冒犯了她?
靠在柵欄邊的樹上,拓跋圭對這個似乎是在咒罵自己的女孩驚訝不已。
她身穿粗布圓領長裙,外套彩繡裲襠(注一),腰間紮了革帶,裙擺下露出穿著高筒鹿皮軟鞋的腳。
從她的腳和纖細的骨架看,她的個子應該不高。這麼一個小人兒為何獨自在這兒,既沒有朋友相隨,也沒有親人陪伴?
正揣測時,她的咒罵讓他的表情陡然一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那樣的女人有啥稀罕?缺心眼的大王不是笨蛋就是色蛋……」
「你罵誰?」一聲笨蛋已夠他受,再加個色蛋可把血氣方剛的君王惹惱了。
從沒想過會有人靠近,全副心神在台上的若兒聞聲跌落木柵。
拓跋圭走近,隔欄看到她正瞪著受驚的眼睛狼狽地站起來。
可當若兒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時,臉色一變,一個字沒說,轉身飛快地逃了。
就在兩人相視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猛地襲上拓跋圭心頭,尤其那對黝黑而明亮的眼眸立刻攫住了他的心。
她到底是誰?為何有種熟悉感?看著消失在木柵外的身影,他疑惑地想。
「那牧羊女是魅眼妖精,王上不要接近她。」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跟隨他多年的護衛柯石在他身後說道。
拓跋圭身長七尺,已屬魁偉,可這名護衛比他還高一個頭,小樹般粗的胳膊和一身健壯的肌肉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牧羊女?魅眼妖精?」拓跋圭皺眉,心頭卻驀然出現一雙極其相似的亮眸。他驚喜地追問:「她是鮮卑人?」
「不完全!她娘是鮮卑人,她爹是柔然人與匈奴人的混種。」柯石粗略地說。
「這就難怪了。」想起那女孩烏黑的頭髮和纖細的骨架,那正是匈奴與柔然的特徵,拓跋圭心頭若隱若現的亮眸愈加清晰。他若有所思地問:「她果真有鮮卑人神秘的力量和柔然人預示的能力嗎?」
「聽說是這樣!」
拓跋圭眉頭一揚。「我們來此不過三日,你怎能知道得這麼多?」
柯石咧嘴傻笑。「王上是一國之君,進出有大人相陪,起居於華殿之中,所見所聞儘是美妙之事,哪像我這類粗人,混跡於村民士兵中,聽雜事看百人?」
拓跋圭笑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她看起來那麼年輕,能有什麼法力?」
「王上可別小看她,據說她的眼睛能魅惑人心。」衛士提醒道:「雖然她只是個牧羊女,但她能讀會寫,能馴服最烈的野馬,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能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碰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
彷彿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與她相見時,他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蟄伏心頭多年的嬌顏,伴著動人心魄的明眸清晰躍出,與不久前所見的麗容重疊,九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
樹影幢幢,山風淒涼,秋夜迷霧遮蔽了月亮的光華。
一串沉重的腳步聲驚起山林裡棲息的山雀,它們「忽」地振翅飛離,劃破山野的寂靜,幾個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亂石雜草坡上。
「人呢?!」一個男人粗聲地問,得到幾聲模糊的咕噥做回應。
「準是跑了。」
「不可能,四處找找。」男人大吼一聲,幾個人快速散開,四周恢復安靜。
坡底的灌木叢響起一陣窸窣聲,接著是一個男孩的聲音。「好險!」
他撥開灌木想站起來,卻被身邊的人兒猛力一拉,一屁股跌回原處。
「你幹嘛?」他吃驚又生氣地瞪著身邊魯莽待他的人。
拽他的女孩毫不在乎他的怒氣,輕聲道:「他們並沒有走遠。」
聽她語氣篤定,男孩不信地往山坡上看,可是濃霧中什麼都看不清楚。
正想開口,他突然被女孩壓進灌木裡,並趴在他身上。而一壓一倒的過程中,女孩的嘴正巧撞在男孩的嘴上,兩人都是一愣,錯愕地瞪大眼睛注視著對方。
很快地,女孩回過神來,小小的手掌一把蓋住男孩的嘴巴。「他們來了。」
剛被她的唇碰過,正如火燒灼般的嘴現在又被她緊緊摀住,而且身子還被她壓著動彈不得,男孩很是不悅,用力推她,想將她推開。
可女孩立即低聲警告道:「不要吵,你想被殺死嗎?」
她嚴厲地望著他,當與她亮得出奇的眼睛對視時,九歲的他無由一顫,隨即忘了反抗,只是呆呆地望著那雙已經轉開的晶亮黑眸。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將他的注意力喚醒,他渾身緊繃地等待著。
幾雙大腳出現在灌木前,嚇得兩個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霧太大,什麼都看不清,那小子一定跑了。」站在灌木前的男人粗聲說。
「怪冷的,我們回去吧,領主責罰時,只要大家說法一致,就不會有事。」
「也只能如此,王孫自有王孫命,就連老天爺都幫他!」
他們接著悻悻然離去,並沒低頭細看腳邊的灌木叢。
一直等到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女孩才放開他,坐起來。
「你害怕嗎?」她指指他的心窩。「你這裡跳得好厲害。」
因逃過一劫,男孩心情愉快,原諒了她剛才粗暴的言行,同樣指指她的心口。「你還不是一樣。」
女孩看著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些追殺他的人,她下意識摸摸嘴唇,發現他正注視著她,面上一熱,趕緊低下了頭。
男孩同樣摸了摸自己的嘴,說:「你親了我的嘴,就是我的女人!」
「亂說,才不是,那是不小心碰到的。」女孩羞澀地爭辯。
「不管怎樣,我們親了嘴,你就是我的人。」男孩霸氣地宣佈。「只要我能活著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