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判官大斥一聲:『狂妄之徒!本官若不將你嚴正處之,天理難容。來人啊!』」,說著竟命人拿來一個兒臂粗細的細口寬身花瓶,那瓶身上抹上了油,瓶口朝外塞入犯人下體。
「犯人痛不欲生,可事情到此尚未結束,那判官再令人朝瓶裡填入火藥,塞上引線,引線點燃,砰一聲悶響之後,犯人已經昏了過去,連叫都叫不出來。」
四周之人「哎哦」、「嗚惡」聲不絕,臉上紛紛露出各種厭惡表情。
說書人面露得意之色,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續道:「是說那判官這招極是狠絕啊!那採花大盜一日後又醒來,疼得一心求死,偏偏這招居然不怎麼見血,根本無法立即死去,就這麼拖了三天才嚥氣。」
「後來仵作一驗,發覺犯人下體被腸線細細縫上,一滴血都出不來,一刀切開,腐壞的血液腥臭發黑,幾乎佔了整個腹腔,得了個口子,膿血就整個爆開,噴得那仵作喲一頭一臉的,再一細看,裡面都爛光啦!」
「那仵作從未在新死的屍體身上見過這種情況,臉都嚇白了,回去嘔了兩天,發誓再也不吃豬血糕。」
眾人聽到這慘絕人寰的刑罰,莫不臉色慘白,面露難色,有人覺得這判官著實有損陰德,卻也有人覺得對付這種畜牲,還講什麼人道?一時間爭論不休。
孫潛就坐在窗邊一桌,與說書人離得不遠不近,正巧能聽到這段荒唐。
著實頭疼。
誠然打從一開始他就打算為她扛下所有後果,但他還是沒想到她居然會想出這麼惡毒的招數對付那採花大盜。
剛才說書人所言雖非全然如實,刑罰的方式與之後仵作的反應卻是真的。
孫潛不懷疑,定是自己手下有人嘴巴不檢點。
盛輝皇朝明文規定,若因強姦導致被害人死亡,不論自殺他殺,犯人都是死罪一條。
盛輝皇朝的死刑一般來說便是絞首、斬首之類,女皇為表我朝乃泱泱大國,仁德以治,向來不讓下面使用炮烙、凌遲、五馬分屍之類的酷刑。
孫潛料定程盼兒不會給犯人用這種「相對舒坦」的死法,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刑罰!還以為她至多用上凌遲就是極點。
沒人知道,他簽字時,手都是微抖的。
更讓人難安的是女皇的反應……
盛輝皇朝當今女皇,今年也就長他兩三歲,卻著著實實是一大國之君,孫潛還記得金榜題名那年的瓊林宴上,薄施脂粉的女皇高坐台上,端莊大氣,美而不艷的一女天子,渾身散發著泱泱大氣,不怒而威。
雖然孫潛的官品還不足以上朝,至今也只見過錦文帝一次,他仍然確信自己國家的君主是個極其聰慧而強大的存在。
錦文帝迄今尚未對此案發表過隻字片語,然而正因為如此,更顯聖意難測,教人坐立難安。
女皇若是要追究,功過相抵還怕是輕了。
孫潛在心中低歎一聲。然而不論最後如何,他還是決心為程盼兒扛到底了!不只是因為他一開始便允諾了她,更是因為……
那日,他們去靜和庵裡給廖姑娘錄寫口供,程盼兒讓他在外面等著,自己獨自在房內與廖姑娘談話。進行到一半時,廖姑娘突地發出一聲淒厲尖嘯,孫潛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也顧不上程盼兒的囑咐,立刻衝了進去。
進了門,只見程盼兒一腳跪在廖姑娘床前的腳踏板上,雙手放在痛哭不已的廖姑娘膝上。
程盼兒仰著頭,聲音輕緩而堅定,「相信我,我發誓,必定還你一個公道。」
庵中廂房素簡至極,堅定的諾言迴盪一室,也迴盪在他的心中。
這一幕、這個人、這句話,此時此刻狠狠地在他心頭刻上一刀!
那個人狠毒……偏又心軟。
孫潛知道,他一輩子也忘卻不了。
第4章(1)
次日,孫潛一整個上午都處在漫不經心的狀態,工作一項也沒完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休息時間。
「哈哈哈,孫兄。」一隻大掌重重拍上孫潛的肩膀,來者朗聲笑道:「你這次可真立了大功了。」
原來是高世昌趁著休息時間特意找他來了。
孫潛正思索著錦文帝不知為何沒有動作,一時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個踉蹌。
「原來是高兄。」孫潛見是這人,心中五味雜陳。
當初他會去找程盼兒幫忙查案,就是高世昌提的議。對於這個人的人品,孫潛實在不敢恭維,可若沒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認識程盼兒,到頭來都不知道
該惱他還是謝他?
「你這次破了大案,將來若是陞遷了,可別忘了提拔提拔哥哥啊。」高世昌一手攬著孫潛的肩,笑得活似兩人是親兄弟。
孫潛不著痕跡地讓了讓身,抬手一拱,「高兄說笑了。」
如今誰不知道「他」對採花大盜用了什麼酷刑,又有誰不曉得錦文帝不喜判官用刑有失仁德,高世昌這時來恭喜他,他都不曉得這人究竟是真的缺心眼還是故意的?
「哥哥這次來,是要告訴你……」高世昌見身旁沒什麼人,突地又靠到孫潛耳邊,悄聲正要說些什麼,外頭卻傳來一個略高的聲音。
「可是孫潛,孫大人?」一身藍色太監服,容貌白皙清秀,唇紅齒白的少年唇瓣含笑地踏進門來。
孫潛眼尖,一眼便知少年不簡單。
來人看上去大約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秀氣無害得很,可旁的都不說,光從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四品太監的衣服,就明白地彰顯了他的身份。
整個皇城裡也就只有一個四品太監,他就是跟在錦文帝身旁的總管大太監
……嚴公公。
盛輝皇朝開放,民間偶爾談談皇室的事,只要無傷大雅,一般甚無大礙,孫潛便聽說過這位公公的事。
這位嚴公公相貌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名少年,但傳言裡,他與錦文帝同歲,今年至少二十七、八歲,還說他三歲就以童子淨身入了宮,五歲就跟了現在的錦文帝。說起兩人童年在太子府的相處,端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只不過騎竹馬的人是小公主殿下。
雖說是有著過命交情,可孫潛不相信錦文帝會光憑感情,就重用一個人。
他不敢怠慢,拱手便道:「下官正是孫潛,見過嚴大人。」
朝中一般不喚此人公公,上上下下皆敬他一聲嚴大人,倒也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諂媚,是此人行為端方,為人寬厚,不論何事,皆給人留三分餘地,品德高潔之餘,也不知提點過多少人,誰也不想得罪這尊大佛。
嚴公公見孫潛舉止有禮,語氣中卻並無逢迎攀結之意,對孫潛略略有些好感,「傳聖上口喻,孫潛即刻進宮面聖。」
「臣遵旨。」
「孫大人,請。」
孫潛原本就有些厭倦高世昌這人,見狀,便連聲道別也沒有,就跟著嚴公公走了。
遠遠的還聽見高世昌在後面音量不小地嚷著,「孫兄這次可真走運啦,可別忘了為兄啊!」
孫潛當真給這人吼得頭疼。此番進宮面聖,還不知是福是禍?估計後者的機率還大上一些。
此次應該算是孫潛第二次得見天顏。
朝中文武百官眾多,能見著天顏的不是品級較高就是近臣,像孫潛這樣的身份地位,自是見不到錦文帝。
嚴公公走在前面領路,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孫潛的不安,忽地開口道:「陛下是極明理之人,孫大人不必介懷。」
嚴公公語氣和緩,頗有幾分安慰之意。
孫潛一愣,知道嚴公公是在提醒他,聖上是個講道理的人,只要能說出個合理的理由出來,聖上便不會為難。
心念電轉,孫潛隨即誠心道:「謝嚴大人金口玉言。」
孫潛心中亦是暗忖:據說這人極為寬厚,竟是半分不假。
這時辰,錦文帝大都是在御書房,接見的地方便在這兒了,原本孫潛應該要跪在外頭等候傳令,可有嚴公公領著,便一路暢行地走了進去。
錦文帝作為一名女性,自有她身為女性的嗜好,賞花便是其中之一,宮中四季花卉照料得堪稱是盛輝皇朝歷代皇帝之最,任用之花匠更是他人數倍,所幸作為一名沒有龐大後宮的皇帝,不論是由情感的角度或是花費的角度,都讓人不忍對她的小小愛好有諫言。
御書房前面有個小花圃,裡面有一株外族進貢的天香芍葯,如今已是盛開之時,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孫潛一眼看到的,卻是直挺挺跪在那株芍葯旁的身影。
孫潛吃了一驚,正要出聲,便見她一個眼神極是凌厲地掃了過來,眼神明顯示意他不要聲張。
三伏天跪在大太陽下,連片遮頂的瓦都沒有,有多難受可想而知。
嚴公公領著孫潛進了御書房,恭恭敬敬拜過之後,他終於有幸領教到了錦文帝的手段!
錦文帝由頭至尾也不提那名採花大盜,逕自誇讚孫潛有勇有謀,是青年才俊云云,卻是連一句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對他審案用刑的手法更是隻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