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也想起大夫說的話,或許這只是暫時的現象,過一陣子就會恢復了,如今他也只能等了。
「好,我讓人送你回去。」他咬緊牙關,逼自己這麼說。
「你要讓我回家?」她聽了,笑得一臉燦爛。
「你可以回去問你爹,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他的話你總該相信吧?」岳父是她目前最信任的人,也只能靠他了。
招福想想也對,阿爹是不會騙她的,到時就知道他根本是認錯人了。
「那就這麼辦了。」招福很哥兒們的往他的肩頭拍了拍,把眼兒笑瞇成了一條線。「你這個人還滿通情達理的,我現在對你的印象完全改觀了,以後當個朋友也不錯,我們家養的豬可是最好吃的,還有我很會醃鹹豬肉,改天拿來給你嘗嘗,你一定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他貪戀著她的笑臉,就像他們剛認識時,那個有點傻氣直爽的笨姑娘,明明已經為她心動,卻不願意承認,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稍後,楚漠然看著她坐上了馬車,將雙手背在腰後,不讓自己衝動地伸手將她抓回來,牢牢地抱住不放,不許她走,因為那只會讓他們的關係更為緊張,說不得她對他的印象會更壞。
她探出頭來,堆滿笑意地說:「那我走了,楚老爺也要多多保重,還有你的氣色真的不太好,記得要多吃點東西,人是吃五穀雜糧的,不吃身體可受不了的,不要太逞強了。」
「我知道。」負在腰後的手掌緊握成拳。
你還會有再愛我的一天嗎?
還會像以前那樣愛我嗎?
楚漠然多想這麼問。
他不會就這麼放棄的,之前是招福全心全意地愛他,這回輪到他了,一定要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馬車喀啦喀啦地前進……
原本該坐回車篷內的招福,兩眼還是不住地往後瞧,目不轉睛地盯著目送自己離去的高大男人,那身影看起來好寂寞、好孤獨。
她的心恍若被擰緊了,莫名地隱隱發疼。
撫著揪疼的心口,她不禁困惑地忖道——她究竟是怎麼了?
第九章
京城近郊——
楚漠然一步一步地爬上石階,心情劇烈起伏著,在決定來之前,這三天的夜裡都是輾轉難眠。最終,他還是決定非走這一趟不可,因為這是招福對他的一片心意,為了這件事,他們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在白雲庵前,一名身穿灰袍的婦人在冷風中拿著竹帚掃著滿地的落葉,她頭上只簡單地梳個髻,用木簪固定。
他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
即便已經十五年不見,楚漠然還是很快就認出她來,她老了許多,還不到五十歲,頭髮已是一片灰白。
或許是母子連心,妙心不經心地抬頭,這是師父當年替她取的法號,只朝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頓……
母子倆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彼此凝視著。
過了半晌,他腳步沉重地走向曾經痛恨,甚至不願承認的親娘。
看著長大成人的孩兒,妙心淺淺一哂,恍若看透世間冷暖的雙眼溫和但又淡然。「你跟你爹年輕時長得真像……漠兒,你長大了。」
過往的一切似乎也被重新掀開,那讓她不想回首的記憶。
「我以為……你已經遁入空門了。」他看著親娘慈善的眉眼和微笑,想起童年時母子相處的點點滴滴,眼底不由得流露出複雜的感情。
妙心笑意加深了些。「師父說我塵緣未了,和我佛的緣分未到,要我靜心等待,今天見到你來了,也算是了了最後一樁心願。」
「我今天之所以來這兒,就是想要一個理由,當年……你為什麼要做出對不起爹的事?」因為招福希望他們母子和好,那麼就必須找出一個可以讓自己接受的解釋,方能打開心結。於是,去問了已經十多年不曾往來的舅舅,才知道她在這間白雲庵裡修行。
她歎了口氣,眼光幽幽地望向遠方的山巒。
「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爹的事……即使是如此,娘的貞潔已經被毀了,沒有臉再見你爹,更無法回去一家團聚,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要知道原因。」楚漠然沉聲地說。
她略帶憂傷地收回目光,看向已經英挺卓絕的孩子,有著為娘的驕傲。「你爹是個事母至孝的好兒子,也因為這點,讓我傾心於他。三歲那年父親過世了,是你奶奶一手將他帶大,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感情更是不容外人介入……而娶娘為妻卻是你爹唯一一次違抗母命。身為先帝的長公主,金枝玉葉的身份,讓她有著專斷獨霸的性格,自然對我這個進門的媳婦兒百般刁難,你爹甚至為了我堅決不肯納妾,好讓楚家開枝散葉,更讓她覺得最鍾愛的獨子被我搶走了。」
楚漠然臉色微變。「奶奶苛待你了?」總以為疼愛自己的祖母雖然外表嚴厲,但也只是對外人,還不至於不近人情。
「我總以為只要忍耐,盡好自己的本分,她終會接納我的……」妙心笑意漸漸淡了。「後來有一天,你表舅來找娘,說想學做點生意,於是開始在府裡走動,我和這個表兄是一塊長大,就像親兄妹似的,便不疑有他,之後你爹也看在這個情分上,教他一些商場上的事,從來不知道他對我……有不一樣的想法……」
「然後呢?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胸口繃緊。
「那天……他來找我,希望我能替他說情,請你爹幫他安插一份職位,只不過喝了杯茶水,接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她緊緊閉上眼,才有辦法克服心中的巨大痛楚,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醜陋真相說出口。「當我醒來,就見著你站在床頭,滿臉不敢置信和驚怒的模樣……」
楚漠然有些明白了,厲聲質問:「是誰?是誰在茶裡下了藥?」
還記得那天午後,他聽婢女說娘的身子不太舒服,便急忙到她房裡瞧瞧,卻撞見那樣的醜事,這一切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只是當時年紀尚輕,根本沒有想到這麼多。
妙心笑得淒然。「你爹回來知道了,怎麼也不相信我是被人陷害,他先是信了你表舅的話,說娘不甘寂寞地勾引他,就連你奶奶也說常看到我和他旁若無人的有說有笑,兩人狀似親匿,那更讓他深信不疑,就連府裡的下人也同樣指證歷歷,這一切都讓娘百口莫辯……就在離開楚家的前一天夜裡,娘去求你奶奶,希望她能相信我的清白,想不到她卻親口坦承迷藥是她讓婢女偷偷下在茶水裡,就只為了要把娘趕出楚家。」
震驚、錯愕交織在他臉上。
「是她跟你表舅達成了協議,願意給他一筆為數可觀的銀子,讓他後半輩子吃穿不愁,還能做點小生意,說不得還能把娘從你爹手中搶回去……」她哀傷一笑,記得表兄還到白雲庵來,要她跟他走,那時只覺得可笑又可悲,他毀了自己的名節,居然還有臉來見她。
「她也不怕我把這事兒跟你爹說,因為你爹絕對不會相信,不會相信自己的親娘居然會找別的男人來玷污他最心愛的女人。」
多可怕的真相!
他萬萬沒想到事實是如此的令人驚駭。
「所以你便什麼也沒說的離開?」楚漠然終於體會到了娘親的苦衷。「而爹也始終認為是你對不起他……」
「我說不出口。」妙心歎了口氣。
楚漠然怔了好久,百感交集。
「爹到臨終的那一刻,嘴裡還是口口聲聲的喚著娘……即便以為娘背叛了他,還是忘不了……」
她濕紅了眼眶,也因為他喚了她「娘」。
「娘寧可讓你爹恨,也不要讓他恨自己的母親,如今他們都已不在人世,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只要兒子能明白她心中的苦,一切的等待就值得了。
「如果當初我肯聽娘解釋……」
妙心笑著搖頭。「那時你還小,又怎麼會明白大人之間的事,這不是你的錯……今天你能來看娘,娘真的很開心。」
「娘……」
「怎麼了?」她慈藹的看著心事重重的兒子。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無助的孩子,希望能得到娘親的撫慰。「如果我傷了一個人的心,要怎麼彌補她?」
「是你愛的女人嗎?」她瞭然地問。
楚漠然喉頭一梗。「是。」是的,招福是他心愛的女人,這輩子只愛她。
「那麼敞開你的心,讓她看見,那就是最好的彌補了。」妙心收回凝視的目光,一切恍若過往雲煙,徹底地放下了。「你該走了。」
「娘不打算跟我回去?」
她微笑地搖頭。「好好地去過你的日子,娘已經習慣這兒的暮鼓晨鐘,清幽雅靜,如今你願意來這兒,我再也沒有遺憾了。」
當楚漠然走下石階之前,又回頭望了一眼,就見她再度拾起竹帚,低頭掃著地上的落葉,像掃去心頭的前塵往事,以及一切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