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見她們主僕兩人依舊是沉默不語,常柏衍輕歎了一聲,「原來真有難言之隱。」
「也不是什麼難言之隱。」蘇靜初突然開口道。「我娘在六年前病逝,她臨死前要我在她死後來這兒找外公,於是我便在這裡了。」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她又自問自答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何我娘會要我在她死後來投靠外公吧?因為我娘死後,那裡已不再是我的家。」
說到這裡,蘇靜初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才淡淡的接著說:「我娘當年在生我時傷了身子,在我之後便無所出。但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即便我娘貴為護國大將軍唯一的愛女,她還是得幫我爹籌謀納妾之事,然後眼睜睜看妾室生下蘇家所重視的子嗣時,還得微笑說聲恭喜。
「李姨娘是個相當厲害的女人,進門之後接二連三的為我爹生了四個孩子,於是我便多了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一家五口——不對,應該說是六口才對,因為後來我爹簡直成了他們專屬的,對我娘與我冷漠以對,甚至拿我們當成外人與敵人般防著。所以我娘才會要我在她死後來找外公,因為等我娘死了,李姨娘扶正之後,那裡便不再是我的家,而是他們一家六口的家。這便是我會在這裡的原因。」
常柏衍聞言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是蘇家的嫡長女,即使李姨娘被扶正,她所生下的子女都成了嫡子嫡女,身為元配夫人所出的你,地位依然沒有人能動搖。」
「失去了娘親的庇護,親爹又對我冷漠以對,我這個嫡長女還有何地位可言?」蘇靜初搖頭道,隨即又冷笑一聲,說:「相反的,這個虛有其表的地位只會讓我淪為一枚蘇家用來結黨結派,排除異己,鞏固自身權力的棋子而已。」
常柏衍無法否認她這個說法,雖然他身在江湖未涉及朝堂,但是對於朝中那些利用己身或子女婚事拉攏勢力獲得權力或利益的作法並不陌生。因為就連皇上都曾經想將公主嫁給他,用以攏絡他在江湖上所擁有的勢力,最後被他半夜從龍床上挖起來當面拒絕,皇上這才被嚇得趕緊收回成命,不敢再任意替他作主任何事。
畢竟,他想違抗皇命也沒人逮捕得到他,而他若是被惹火了想進宮殺個多管閒事的昏庸皇帝卻是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皇上若是嫌命長,自己也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送他早日去投胎。
「據我所知,蘇家是著名的御醫世家,接連三代皆為天興國皇族的御用大夫,蘇家人各個醫術高超,令堂究竟是得了何種絕症,才會令蘇家名醫們束手無策,最終藥石罔效?」常柏衍不解的問。
「我不知道。」蘇靜初搖搖頭。
第5章(2)
「你不知道?」常柏衍驚訝的看著她。
「我知道你在訝異什麼,蘇家醫術傳子不傳女,即使我身為嫡長女,也沒有資格學習蘇家的醫術。」蘇靜初再度搖頭。
「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令堂在發病時,都有哪些症狀嗎?」常柏衍問道。
「你為什麼想知道?」蘇靜初疑惑的問他。
「我略懂醫術,說不定能幫你弄清楚令堂當年得的究竟是何種病症。你應該想知道吧?」常柏衍說。
「想。」蘇靜初毫不猶豫的點頭答道,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她好多年。
當年她因為年幼,加上一直養在深閨根本不懂世事,單純的相信娘的身子不舒服就是生病了,沒別的原因。但是這幾年來到外公這兒之後,她見多識廣,又聽聞了許多山寨裡大叔大嬸和爺爺奶奶們所說的那些高門大宅內,後院女人們勾心鬥角的駭人手段,讓她不得不懷疑起當年娘的病因。
在她的記憶中,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好,那年卻在一夕間突然就病倒了,病情時好時壞,卻始終查不出真正的病因,然後在半年之後便與世長辭離她而去,光是這一點便令她這幾年愈想愈懷疑。
「我娘的病來得很突然,一夕間便突然病倒。」蘇靜初開口告訴他。「娘發病時經常會覺得頭痛頭昏,會噁心嘔吐,有時身子還會又癢又痛。且她不時會煩躁不安,身子還會抽搐,經常昏睡,即使醒來也是半清醒半昏睡的狀況。病情愈來愈嚴重後,甚至變得不太會說話,常常發呆和傻笑,讓我的心好痛。」
她說著說著,眼淚便從眼眶裡溢了出來,滑落臉頰。她撇頭伸手拭去臉上的淚水,感覺有些難為情。怎麼會在他面前落淚呢?不知他會怎麼想?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卻見他表情凝重,眉頭緊蹙不知道在想什麼,根本沒在注意她。
她心裡頓時咯登一聲,著急的衝口問道:「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難道娘的病因真有問題?
「馬桑。」常柏衍看向她沉聲說道。
「什麼?」她愕然問道。
「它是一種藥草,但本身卻含有劇毒,大夫一般只會將它用於外敷,不會將它使用在內服藥方內。」常柏衍對她解釋。
「你為何突然跟我說這個?」
常柏衍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神情中有同情、有不忍,還有一股壓抑在平靜表面下的熊熊怒火。蘇家,好一個御醫世家!
「不可能!我不相信!」蘇靜初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他的言下之義,她面無血色,腳步踉蹌的後退,拒絕相信。「這不可能,絕不可能。」她不斷地搖頭說。
「小姐……」巧兒上前扶住她,臉上淨是不忍與擔心的神情。如果常公子所說的這件事是真的,那小姐就太可憐了。
「可能是我學藝不精,弄錯了,你別盡信。」常柏衍亡羊補牢,有些後悔自己的直言。
他讓她平時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冷靜自若和聰慧理智給騙到了,以為她絕對能堅強而冷靜地面對這件事,卻忘了她還年輕,忘了她是個姑娘,以及忘了其母親過去在她生命中所代表的是什麼意義——那是她的全部!
而且重點是,加害者不是別人,極有可能是她的父親,即使不是他,他也絕對是個知情者和參與者,畢竟他是個醫術高超的御醫不是嗎?不可能會連誤食馬桑中毒這麼簡單的病症都診不出來,致使其元配夫人體內的毒素日益加深,直至喪命,讓女兒痛失母親。
醫者仁心,這位蘇御醫根本不配為大夫,更別說是御醫了,真是好狠的一顆心。
「小姐,常公子都說可能是他弄錯了,您就別再想了,不會有那種事的。」巧兒柔聲勸道,心疼不已。
「你說的對,不會有那種事的,絕對不會。」蘇靜初淚流滿面的搖頭囈語著,騙人騙己。
「你們說的白華村距離這兒還有多遠?」常柏衍開口問道,直接改變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
「白華村嗎?再往前走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到了。」巧兒愣了一下才回答。
小姐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回答常公子任何問題。
「那裡住了多少人?」常柏衍又問。
「將近兩百人。」
「是原住民,還是後來的流民?」
「全都是這兩三年來投靠咱們山寨的,白華山上沒有原住民,最早住在這裡的人就是咱們山寨裡的人了。」巧兒照實回答。
「這麼大一批人靠什麼維生?捕獵山裡的野獸嗎?」他蹙眉問。
「不是。」
「那是什麼?」
常柏衍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讓巧兒有些手足無措,卻也成功的將蘇靜初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白華山內有一處山谷,那裡有一小片平原,平原的土壤肥沃又有一條河流從中流過,可以種植一些糧米穀物。」蘇靜初抹去臉上的淚水開口答道,聲音雖然有些沙啞,但語氣已經漸漸恢復了冷靜。
「那些糧米穀物的產量足夠白華村與山寨加起來,為數近四百口人一年的食用嗎?」
蘇靜初沉默不語。
「原來如此。」常柏衍終於解開心中疑惑,原來這就是這群人會變成劫鏢土匪的原因。
一直以來,他都想不透這群人會變成土匪的原因,來到山寨知道這群人的真正身份並和他們相處接觸過後,他的疑惑沒減少,反而更加深了。
後來他才知道山裡除了有個白華山寨之外,還有個白華村,但他一直以為那個白華村是原本就存在的,直到現在他才曉得那些人竟全是因戰亂與災禍而無家可歸的流民,而且人數多達近兩百人!
而白華山寨這些曾經浴血沙場保家衛國的將士們,為了不讓這些流離失所的可憐百姓們活活餓死,無奈之餘也只好做起四處劫糧劫鏢的白華土匪了。
很驚人的事實,但說實在的,他並不是那麼的贊同。
「你們實在不應該這麼做,天底下無家可歸的流民何其多,你們能收留多少,救助多少?不讓他們自個兒想辦法謀生計,這樣劫糧劫財養著,你們要照顧那些人到何年何月?上他眉頭輕蹙的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