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又說起這個?雷謙不太明白他所說的羨慕是什麼,是恩茱的感情嗎?還是……
「你的愛情很容易,得來容易,維持也容易,只要坐享其成,接受恩茱的付出就好了,女友的想法不重要,女友的意願也不重要,女友的夢想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覺,你說的話就是聖旨,她只能謝主隆恩。」成裕天笑了笑,「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會羨慕你這種談戀愛的方式。」
雷謙臉一陣紅一陣白,心中明明知道他在損自己,但卻無法反駁。
畢業前跟恩茱吵架時,他都一直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直到入伍後跟同袍聊天說起各自的家庭或者感情,甲說起自己的女友好嬌貴,什麼事情都不肯做,乙說自己的女友很任性,什麼事情都要聽她的,然後他很不願意的承認,他,雷謙,一個二十二歲的大男人,嬌貴又任性,什麼事都不肯做,什麼事都要聽他的。
「恩茱在機場跟我說你反對的原因之一是對我有……」成裕天選了一個溫和的字眼,「成見。你真的誤會大了,我跟恩茱是出國唸書,但不是『一起』出國唸書,我的學校在洛杉磯。」
雷謙只覺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洛杉磯?這個小白臉不是去紐約是去洛杉磯?那個位於美國西岸,與紐約有四個小時時差的地方?
「我們只是一同到新加坡轉機而已,因為新航正在做雙人套票促銷,計算過後,這是最省機票錢的方式,另外我想說,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能夠讓恩茱喜歡了十幾年的人當作假想大敵,我很榮幸,但有件事情我還是要說明清楚——
「我很喜歡恩茱,但我對她並沒有慾望,她對我來說是個特別的朋友,但僅止於朋友,我有一個感情上的伴侶,我們已經交往五年多,現在住在一起,等我念完碩士,打算去荷蘭結婚,如果到時你有空,歡迎來觀禮。」
成裕天說話的語氣始終溫和有禮,但卻一字一句都像刀刃般讓他無法招架,每說一句,他就懊悔一分,如果他肯多信任恩茱一些就好了。
「我把她的住址念給你吧。」成裕天說,也不給他準備紙筆的時間,自顧自的念了一串紐約街道及門牌號碼。
手邊無紙筆,雷謙只好用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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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的十二月,正落著鵝毛大雪。
台灣出生的恩茱從沒看過這樣的大雪,在同學們紛紛叫苦連天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興致勃勃,拿著相機拍攝著聖誕氣息的紐約。
「童。」跟她分租一間房間的莉娜從外面回來,手上拿著一個包裹,「你的。」
「謝謝。」
看到筆跡的瞬間,恩茱足足呆了好幾秒……無暇去想他怎麼會知道這裡的地址,心裡只覺得開心無比。
小心翼翼的拆開,是一盒巧克力。
卡片上雷謙醜醜的字跡說,祝她聖誕節快樂,應該署名的地方什麼字也沒有,只畫上了一個心型,依照她對他的瞭解,這叫求和。
男人對自己說出的狠話後悔了,所以趁著聖誕佳節捎來禮物,希望她能忘記夏日時的嘔氣。
恩茱拿著卡片,傻笑出來,幾個月來的陰霾一掃而空,瞬間晴空萬里。
「男朋友嗎?」莉娜促狹的說,「看起來很開心。」
「男朋友。」
彆扭的,自大的,但是一直是她的英雄她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恩茱小心翼翼將卡片壓在書桌的透明軟墊下,一邊吃著巧克力,一邊讀書,心裡甜蜜蜜的,似乎連一直難念的英詩也變得好讀多了,愛人啊,我想回到你身邊,愛人是祖國,回到愛人身邊是想回到家鄉……恩茱神采奕奕的讀著。那天晚上,連作夢都甜。
此後,雷謙的巧克力還有卡片就沒斷過。
她的生日,交往紀念日,七夕,聖誕節,每個月必定寄來兩三次心得報告,那都是她以前跟他提過的影集,或者是書。
他以前總忙著練球,沒時間看這些,現在似乎想更接近她似的,把曾經感動她的事物都找出來,然後將感想告訴她,看CSI覺得精彩絕倫,看馬利與我笑中帶淚,看慾望城市會心一笑。
雖然他的字又大又醜,但恩茱還是百看不厭。
她知道他有多討厭寫信。
以前總說,「有事打電話就好」,「電話就是用來方便現代人的」,所以她能想像,這些手寫信需要花多少時間,遑論這個靜不下來的人還要去看那些書,那些電影。
越是收信,就越覺得他可愛——大男人想道歉,但又說不出口,所以只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表達心意。
她哪有這麼難求和,他其實只要說「我等你」,那就好了。
只要知道他在等她,那麼,就算分離千山萬水,她還是會飛回他身邊,繼續他們簡單又幸福的人生計劃,結婚,生小孩。
郵件,包裹,巧克力。
很快的,連莉娜也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總是固定從台灣寄信寄禮物,但是卻從來不寫回郵地址,「童,你男朋友為什麼都不寫地址,他不希望收到你的信嗎?」
好奇寶寶莉娜終於忍不住在隔年夏天問了她這個問題。
「當然希望。」恩茱笑笑,「不過他怕我還在生氣,為了避免退信,所以他才故意不寫地址。」
她才沒他那麼大脾氣。只要他能支持她,對她來說就已經很好了,她才不可能去生他的氣。
可是雷謙不明白,就這樣,巧克力、信件、巧克力、信件,不斷的飄入公寓的信箱。
夏天過去,冬日又來。
這是恩茱在紐約的第三個中國新年,走到哪裡都是一層厚厚的白雪,整個城市像是鋪了一層糖霜。
「童。」莉娜在樓下大叫,「你的信。」
「來了。」
大大的拼音名字,是雷謙的字,可是,沒有郵戳。
恩茱將信轉了一下,正面,背面,真的沒有郵戳。
莉娜嘻嘻一笑,「有人請我拿進來的。」
有人?誰啊,可這明明是雷謙的字啊……該……該不會……
「一個東方人,高高的,眉毛很濃,長得很帥喔,眼睛旁邊有顆痣。」莉娜形容著,「他跟我說請問你住這間房子嗎?請幫我拿給童小姐。」
天啊,真的是雷謙。
他到紐約了?
恩茱一下抓住莉娜,「那人呢?」
「走啦,他又不知道你在家。」
「往哪裡?」
「他說要去地鐵站。」
恩茱穿起外套就往外衝。
第一次發現路上的人這麼多,第一次發現積雪的路這麼難跑,第一次希望往地鐵站的路長一點,好讓她在他進站之前攔住他。
終於,那個背影……好大的行李,他……他剛剛下飛機嗎?奇怪,為什麼只是看著他走路的背影,她的眼睛就覺得好熱。
「雷——謙——」
男人停住了腳步,回頭,丟下行李朝她疾衝。
十五公尺,十公尺,五公尺,一把抱住,再沒有距離。
「我好想你。」恩茱說,「每天都想你。」
雷謙沒說話,卻將她抱得更緊。
「怎麼不告訴我要過來的事,我可以去機場接你。」
「你沒看卡片?」
恩茱搖了搖頭,「我發現沒有郵戳,就直接跑出來了。」
「我原本想明天過去找你的。」他捧著她的臉,額頭碰額頭,「我在卡片上寫了時間跟地點,我訂了餐廳。」
明天,是二月十四,她的生日。
恩茱想笑,但比笑容先出來的卻是眼淚,這個頭髮都還是小平頭的男人,飛越半個地球,為了來跟她說生日快樂。
「你現在要去飯店Check in?」
男人點點頭。
「我跟你去,然後我們去吃飯,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雷謙看著恩茱的溫柔眼神,善解人意的笑容,除了感動再無其他言語可以形容,「好。」
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地鐵的方向走,除了生日快樂,他也有好多話想跟她說,該道歉的,該解釋的,都要好好告訴她。
當然,最重要的一句——他握了握藏在口袋的小盒子,裡面有一枚戒指,雖然不是很貴,但是是他用第一份薪水買來的。
明天會是很完美的生日……
「雷謙。」
「嗯?」
「我說……我們結婚吧。」
「……」
「雷謙,你怎麼了?為什麼好像被雷劈到的樣子?」
男人握緊口袋的盒子,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怎麼會這樣?
如果答應她的求婚,他明天就不能說「請你嫁給我」,可如果不答應,又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
他明明想了很浪漫的句子……
啊,算了,男人自暴自棄的想,反正結果都一樣就好了。
結婚吧,結婚吧。
於是,飛機上都在想求婚詞的他很慎重的點了點頭,「好,我們結婚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