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門口停下,門上裝的是家族標記,三葉草環繞的一枚徽章。馬伕把行李卸下來,塔西婭下了車,一直注視著那徽章。是鷹,爪間攥著一朵玫瑰。
「進來吧,」他說,引她向前。開門的是一位年長的僕人,下巴長長的,頭微禿。斯柯赫斯特給他們介紹。「西蒙,這是布琳斯小姐,新的家庭教師。」
塔西婭驚訝她居然被介紹給一個僕人。然後她意識到此刻自己不再是位上流的淑女,而是個低級的僕人。她唇角露出苦澀的微笑,迅速地朝西蒙行了屈膝禮。他們走進輝煌的大廳,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八角桌。塔西婭正在打量著正廳的擺設,突然聽到牆後傳來大聲的呼叫。
「爸爸。」 一個四肢修長,一頭紅髮的小姑娘跑進房間。
盧克看到緊跟在女兒身後的那條大狗時,眉頭不悅地皺了起來。這不是條純種狗。幾個月前愛瑪把它從馬廄裡抱了回來。整個聖蓋特堡中最喜愛動物的人也無法和愛瑪愛這條狗的熱情分個高下。它身上的毛皮粗糙毛絨,顏色是棕色和灰色的相交色。小眼睛,大鼻子,大的很滑稽,長長的耳朵耷拉著,一聽到愛瑪喚他的名時,耳朵就興奮地一拍一拍。而這條狗的食量也是相當驚人。
山森捕捉到了盧克不悅的目光,報之以歡快的吠聲。它突然看到了陌生人,迅速露出牙齒,開始生氣地低聲咆哮,幾滴口水滴到了地板上。愛瑪抓住它的項圈,命令它安靜下來。「停下來,山森,你這畜生!管好你自己——」
盧克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愛瑪,我告訴過你不能把它帶進屋。」他邊說,邊保護性地把布琳斯小姐帶到他身後。這狗似乎很有興趣想把她撕成碎片。
「它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愛瑪大叫,邊努力想控制住狗,「它只是發出了點噪音而已呀!」
盧克意識到布琳斯小姐整個地躲在他身後,此刻他真有把狗拖出去的衝動。塔西婭用銳利的灰眸緊盯著狗,然後喃喃地說了幾句俄語。她的嗓音柔和,像流竄的火焰。盧克一句也聽不懂,卻感覺毛骨悚然。她的話起效了,山森安靜下來,溫和地睜著大眼睛看著她。突然它向她走來,發出嗚咽聲,尾巴興奮地搖擺著。.布琳斯小姐彎下腰來,溫柔地拍拍它毛茸茸的腦袋,山森愛極了她的觸摸。即使.布琳斯起身了,它還繞在她身旁打轉。
盧克使了個眼神給門童,他馬上把狗帶出了屋子。山森老大不情願地被拖著走,頭抵抗性得壓低,舌頭和耳朵都碰到了地板。
愛瑪先開口問道,「你對它說了什麼?」
布琳斯小姐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淺淺地笑了,「我提醒它要注意禮貌。」
愛瑪謹慎的問父親,「她是誰?」
「你的家庭教師。」
愛瑪吃驚地張開嘴。「我的什麼?可是爸爸,你事先沒有告訴我—」
「事先我也不知道。」他艱難開口。
塔西婭再次打量起斯柯赫斯特的女兒來。愛瑪是個剛步入青春期的少女,身材削瘦。她的卷髮呈現出胡蘿蔔色的紅亮,她到哪裡都會是眾人的焦點。塔西婭猜想愛瑪常被同齡的孩子欺負。她的頭髮已夠引人注目了,而她個子還挺高—真不敢相信她都快6英尺了。她的肩膀斜向下垂,遮蓋住過分高的缺點。她的上衣太短,指甲很髒。她並沒繼承父親動人的眼眸,但她的睫毛同樣濃密而黑,雙郟布著幾顆金色的雀斑。
一個高挑灰髮的婦人走來,她的臉上面無表情。她的腰間繫著一串鑰匙,看來是這家的管家。
「南格斯太太,」斯柯赫斯特說道,「 這位是新家庭教師,布琳斯小姐。」
女管家的雙眉緊縮。「好的,我會馬上準備房間。按以前的佈置嗎?」 她的聲調暗示這位教師待的時間不會比上一位更長。
「你拿主意就行了,南格斯太太。」 斯柯赫斯特擁抱女兒,親暱地吻吻她的眉心。「我還有點事,」他低聲說,「晚飯後再談。」
愛瑪點點頭,目光迅速轉移到塔西婭身上。斯柯赫斯特沒多說什麼就離開了。
「布琳斯小姐,」 女管家友好地開口,「請允許我帶您去您的房間,或許您還想坐下來喝杯茶。」
喝杯茶的主意真是太好了。經歷了這漫長的一天,自離開俄國後塔西婭一直沒有恢復元氣。她精疲力盡,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此刻更重要的是認識愛瑪。「事實上我想瀏覽這幢房子,愛瑪,你願意陪陪我嗎?」
「好的,布琳斯小姐,」女孩的回答很誠實,「您想看些什麼?這裡有四十個臥室,還有很多起居室、畫室、中庭、教堂。。。 您想看完的話得花一整天呢。」
「那麼,現在先帶我看最重要的地方吧。」
「好的。」
她們在府邸裡漫步,塔西婭發現這的確是個很美的地方。它和艾許伯恩的維多利亞風格的時髦風格截然不同。聖蓋特城堡的主裝飾是青白色的大理石。落地的大副玻璃窗溫柔地透射進陽光,使房間寬敞而明亮。傢俱多是法式的,和塔西婭在聖彼得堡時用的很想像。
愛瑪開始的時候很拘謹,總是偷偷地窺視塔西婭。當她倆離開音樂室,在掛滿藝術品的走廊踱步時,愛瑪終於摁奈不住好奇地發問了,「爸爸是怎麼碰上你的?」她問,「他可從來沒說起今天會帶個家庭教師回家。」
塔西婭停下來欣賞布伽的畫。這副畫是法國現代畫中為數不多的傑作,色彩鮮明。她的話打斷了她的欣賞,然後她回答,「我和你父親的朋友艾許伯恩住在一起,他們是好人,向你爸爸推薦了我。」
「我一點也不喜歡上次的那個家庭教師。她太凶了。從來不說點有趣的事,只知道看書,看書,看書。」
「可是書本裡奧妙無窮呀。」
「才不是呢。」她們繼續走。愛瑪大膽地看著她,她的藍眼睛促狹地笑著,「你和她們完全不一樣。」
「哦?」
「你很年輕,你說話的方式也有點怪。你非常漂亮。」
「你也很漂亮。」塔西婭溫柔地說。
愛瑪做了個鬼臉。「我?我是個高個子的胡蘿蔔女孩。」
塔西婭笑了起來。「我一直很想長高點,這樣的話,當我一走進房間,人人都會以為我是女王。只有你這樣身高的女士才會顯現出高雅。」
女孩的臉紅了。「過去從來沒人跟我這麼說。」
「你的頭髮很漂亮,」 塔西婭繼續說,「知道嗎?埃及女王曾經試著用指甲花把自己的頭髮染成紅色。能夠擁有自然天成的紅髮是非常幸運的事。」
愛瑪還是有點不確定。她們轉過走廊,來到一扇大的玻璃窗前,這間是以金和白兩色為主調的舞廳。「你想教我如何變成一位淑女嗎?」她突然問道。
塔西婭 笑了起來,愛瑪繼承了她父親的特點,有什麼問題都藏不住。「是有人告訴我,你的確需要這方面的指導。」她承認。
「我真不明白幹嗎非要做個淑女。所有的那些繁文縟節。。。我一點也不喜歡。」 她厭惡地皺起臉。
塔西婭強忍著自己別笑出來。數月來這是第一次讓她覺得有趣得想笑。「這並不困難。其實就像玩遊戲一樣,我認為你會勝任的。」
「如果我覺得沒理由去做,那麼我是絕對做不好這件事的。就算是我用錯了叉子,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你想聽理論上的原因,還是聽實際的原因呢?」
「都想聽。」
「絕大部分的人認為,拋開了正規的禮儀,文明就消失殆盡。首先是禮貌,其次是道德,然後我們就會像羅馬人一樣頹廢最後終結。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在社交場合表現得不符合規定,你和你的父親都會蒙羞,而且會讓那些心儀你的好好先生們從此止步。」
「喔,」愛瑪看她的目光裡明顯多了份興趣,「羅馬人真的很頹廢嗎?我還以為他們做的是發動戰爭修築道路和發表政府的長篇演說呢。」
「相當頹廢,」塔西婭肯定地說,「如果你感興趣,明天我們找些書來看。」
「太好了。」愛瑪高興地笑了,「我們去廚房看看吧,我想讓你見見布倫特太太,她是廚師。在這個房子裡除了爸爸以外她是我最愛的人了。」
她們穿過堆滿乾貨的窄廊,還有一間糕點屋,大理石桌面上擺放了各種尺寸的托盤。愛瑪拉著塔西婭的胳膊走進廚房,幾個年輕的女僕看到陌生人時好奇地低聲私語。「 這是我的新任家庭教師,她叫布琳斯小姐。」 愛瑪大聲宣佈。
廚房大得驚人,僕人們正在準備晚餐。屋子正中是一張長長的木桌,桌面快被長柄鍋、平底鍋和銅製模子給淹沒了。一個胖胖的婦人正拿著一把菜刀示範新來的女廚娘該如何切胡蘿蔔丁。「記住別切得太厚——」 看到了愛瑪,她突然不說話了,慈愛地微笑起來。「啊,我的愛瑪來了,她還帶了一個朋友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