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危險的女孩,」 尼可拉斯安靜地笑,拉住她瘦長的身軀。
他的俄國隨從開口,「殿下——」
「沒事。」 他溫和開口,「也請你一起上馬車吧。」
他懷裡的女孩大叫起來,「放我媽媽走,你這個混蛋!」
「恐怕辦不到,有趣的小暴君。你從哪兒學到這些髒話的?」
女孩奮力掙扎,「 你要帶她去哪兒?」
「回俄國,她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放開她,她踉蹌後退。「再見,小姑娘。謝謝你—我很久沒像今天這麼高興了。」
她轉身衝進百貨店。尼可拉斯站著注視她好一會兒,然後進馬車,命令馬伕離開。
查爾斯.艾許伯恩坐在書房裡,他的妻子在一旁眼淚汪汪。愛瑪坐在皮質椅上,雙膝縮在胸前,安靜地臉色蒼白。盧克站立在窗邊,注視著河上的景色。下午他在北布裡墩鐵路公司開會,突然接到通知讓他馬上趕回家,他到家時只看到 艾許伯恩兩口子和愛瑪,塔西婭不見了。
在查爾斯的示意下,艾麗西婭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留她在原地,自己去看絲巾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然後她和愛瑪都不見了。後來愛瑪突然衝進來,說有個黃眼睛的俄國男人把塔西婭綁進了馬車—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她的,除非他一直跟我著——上帝,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嗚咽著哭泣,查爾斯安撫地輕拍她的背。
除了她的哭聲,房間裡一片寂靜。盧克轉向艾許伯恩,他全身顫慄,狂怒的神情令人以為他即將爆發。但他只是沉默地壓抑,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銀鉤,好像掌握著可以利用的武器。
查爾斯焦慮地開口,「現在怎麼辦,斯柯赫斯特?我想可以通過外交渠道想想辦法—畢竟,聖彼得堡有英國大使館,可以請大使幫忙——」
「我不需要什麼該死的大使,」 盧克說,大步走向門口,「畢德!」 他的聲音像霹雷一樣在房子裡迴響。
侍從急忙出現,「我在,爵爺。」
「馬上安排下午和外交部長的會面,告訴他有緊急情況。」
「爵爺,如果他拒絕——」
「告訴他,無論他到哪兒我就跟著他。他最好答應和我碰面。」
「還有其他事嗎,爵爺?」
「訂兩個到聖彼得堡的艙位。如果24小時內沒有船班,那就派一艘。」
「先生,請問您和誰一起去?」
「你。」
「可是爵爺,」 侍從咕噥著,「我可能不——」
「快去。處理完剛才的事你就幫我行李打包。」畢得遵從了,咕噥著離開。
查爾斯走近他,「我能幫什麼忙嗎?」
「我走後好好照顧愛瑪。」
「那是當然。」
盧克看了一眼女兒,臉色放柔了點。他走過房間,坐在她旁邊,擁她入懷。愛瑪壓抑地哭出聲。
「爸爸,」 她悲傷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跟著貝拉米爾,然後我就看到了一切。我應該去求救的,可是我無法不去想——」
「沒事了。」 盧克緊緊抱住她,「 無論你做什麼,都阻止不了這一切發生。這是我的錯,和別人無關。我早該加強對你們倆的保護。」
「那男的為什麼要抓她?她是誰?她做了什麼事?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知道,」 他低聲說,「 她犯了錯事。她因為一個男人的死而受到不公平的判決,俄國人要處罰她。你今天看到的那人就是要帶她回俄國。」
「你要帶她回來嗎?」
「當然。」 他喃喃,「不用懷疑,愛瑪。」 他的嗓音柔和,但表情冰冷嚴酷。「尼可拉斯 安基洛夫斯基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沒人能搶走屬於我的人。」
東明號是艘體積雖小但一應俱全的商務船,主要輸送英國產的小麥、上好的瓷器和紡織品。海上天氣寧靜,一切跡象表明此次船班會一帆風順,也許不用一周就能到達目的地。作為一船之長, 尼可拉斯大部分時間都在甲板上度過,確保全體船員以充足的精力堅守崗位。他能領導這艘船並非因為財大氣粗,而是他熟知航海技術,並有天生的領導才能。他預計的路線是沿路北海,往東到波羅的海,進入內瓦河口,聖彼得堡就巍然屹立在那兒。
航海第一天晚上,尼可拉斯走進監禁塔西婭的船艙。塔西婭半靠在窄小的床上,看到他進來,她起身。她穿著被綁時穿的那件衣服,琥珀色的絲裙,點綴著黑色天鵝絨緞帶。自從被他帶離倫敦,她就一言不發,也不流淚。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噩夢般的過去再度讓她心生寒慄。她沉默地看著 尼可拉斯,留意他的舉動。
他面無表情,只有嘴角掛著諷刺的微笑,「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會拿你怎麼辦吧,很快答案就揭曉了。」
他從容走到牆邊的銅製箱子旁邊。塔西婭緊張地後縮,背抵上船艙的牆。但她困惑地看到,他從箱子裡拿出幾件衣服。
他攥著衣服問她,「認得出這是什麼嗎?」
塔西婭搖搖頭。他鬆開手指,把衣服撐起,她的喉嚨抑住尖叫,緊盯著那件米哈伊死時穿的白色上衣,衣服是傳統的俄式風格,衣領上有長長的金線裝飾,袖口寬大,衣身上沾染著幾點褐黑色的血點。。。是 米哈伊的血。
「我一直保存著它,就是為了等今天,」 尼可拉斯柔聲說,「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訴我,堂妹,我弟弟死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最後說的話,他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這是你欠我的。」
「我不記得了。」 她斷斷續續說。
「那就好好看看這個,說不定你就會記起來了。」
「尼可拉斯,請你—」
「看著它。」
塔西婭看向沾血的衣物,她的胃開始扭結。她努力壓抑噁心感,但衣服上乾涸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要吐了,」 她無力地說,感覺口中充斥酸味,「把它拿開。。。」
「告訴我米沙的事。」 他把衣服遞得更近,整個遮住她的視線。她呻吟著,以手摀住口,開始乾嘔。他出乎意料地拿過個盆放到她床前,她開始激烈的嘔吐,眼淚奪眶而出。她混亂地接過他遞來的毛巾,擦拭乾淨臉。
她再度抬頭,卻恐懼地發現尼可拉斯已經穿上了那件血衣。米沙正是穿著這件衣服,刀子插進他的喉嚨,眼裡充滿痛苦和驚恐,他踉蹌地走過來,對她伸出手——
「不————」 她恐懼地大叫,看著尼可拉斯慢慢逼近。噩夢降臨現實—走開走開走開——她的叫聲充斥整個房間,她的腦中充滿亮光、爆炸、然後是仁慈的黑暗。回憶如潮水般湧來,「米沙,」 她低泣著,綴入無邊的黑暗,沒有人聲,沒有光線,只有她的靈魂片片。
第九章
尼可拉斯坐在床邊等塔西婭醒來。他已經拿走了那件血衣。雖然天氣涼颼颼的,但他還是在出汗,也許是因為憤怒或是焦慮,黑襯衣濕濕地粘在身上。他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她看來的確有什麼苦衷。難道他是因兄弟的死而憤怒過頭了?還是只是純粹地想要個公正的判決?
塔西婭昏沉沉地醒來,她舔舔乾裂的雙唇,「我來告訴你那晚的事,」她沙啞著說,「每個細節。但我想先喝點水。」
尼可拉斯無言地遞給她一杯水。他坐在床邊,觀察她的動作,看來她的確很渴。
塔西婭不知該從何說起,記憶猛然開閘,她感同身受。但令自己安慰的是,至少她最終知道了真相,並可以告訴他人。
「我不想和米沙訂婚,」她說,「從人家告訴我的情況和我自己瞭解到的事來看,他是個奇怪的人,讓人頭痛,而且喜歡玩弄別人於股掌。我不恨他,我也不怕他。所有的人都贊成訂婚,他們認定他會因此而有所改善。」她苦笑,「他們以為他會因為我而開始喜歡上女人,看來大家都自信過度了。真是膚淺和愚鈍呀!雖然我那時什麼也不懂,但我清楚地知道一個喜歡同性的男人是絕不會讓我上他的床的。往好的說,我可以改善他的公眾形象,聽上去他至少是個已婚的成年人。往壞裡說,我是他取樂的絆腳石,他可能會把我送給其他的男人,讓我受到非人的折磨——」
「這些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是的,」她輕聲說,「你也一樣。」 尼可拉斯沒有回答,她喝完水,繼續說,「我覺得自己被套進陷阱了,媽媽堅持要舉行婚禮。奇怪的是,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 米沙才是唯一轉變局面的人。我仔細考慮了好幾天,終於決定背水一戰,去和他談談,至少他有可能會聽我講完。我知道米沙有點孩子氣—有時候他就像小男孩一樣想得到他人的注意。我想有可能會說服他取消婚約,只要他的寥寥數語就可以輕鬆改變我的一生。。。於是那晚我就偷偷地一個人跑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