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傾身在她前額一吻,「再見。」 他低語。
伊莉絲點頭,眼淚落下面頰。他離開了房間,她轉身,緊緊地閉上雙眼,知道他已走出她的生活。
盧克在日落時到達聖蓋特門口。他騎的是從伊莉絲家弄來的純種阿拉伯馬,馬跑的非常快,一路上耳邊只聽得風聲不斷。他到家時一身塵土和汗水,可卻感到運動後特有的暢快淋漓。他下馬,把韁繩扔給馬伕,叮囑他,「帶它去遛遛,直到體溫降下來為止。」
「爵爺,」西蒙站在門口,一臉有事的表情,「爵爺,艾許伯恩爵爺和夫人——」
「爸爸!」愛瑪一陣風似地跑來,躍下階梯,抱住他,「爸爸,真高興你回來了!出了件大事——艾許伯恩爵爺和夫人來了。他們和布琳斯小姐在書房裡談話談了都快一個小時了。」
盧克愕然。艾許伯恩一家早在今天上午就走了,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所以他們又折回來。「他們在談什麼?」
「我聽不到,可是他們來的時候表情好奇怪,什麼都不說。求你了,你快點去看看布琳斯小姐怎麼樣。」
盧克收緊手臂抱緊她,「我會處理的。現在,回你房間去,別擔心。」他又把她拉回來,警告地說,「 愛瑪,不准再偷聽。」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怎麼了。」
他圍住她的肩,一起走進大廳,「甜心,如果把時間浪費在窺探大人的事上,我相信你會忙得連自己的事都沒空處理。」
「可是我已經很忙了,我要關心馬,山森,看書,還有布琳斯小姐——爸爸,你不會讓他們把她帶走的是嗎?」
「當然不會,」他低聲說,吻吻她前額,「上床去,甜心。」
盧克目送愛瑪離開,然後大步走向書房。書房沉重的木門緊閉,但依舊可以感到裡面輕聲的談話聲。他的下顎收緊,沒敲門就直驅而入。 艾許伯恩兩口子做在皮質長椅上,塔西婭坐在低靠背椅上。
查爾斯看上去神色憂憂。「斯柯赫斯特,」他有點驚慌地說,「我們還以為——」
「以為我會在外過夜?」盧克心情愉快地回答,「我改變行程了,你們來這兒幹嗎。」
「恐怕國外傳過來了壞消息,」查爾斯盡量保持輕快的音調,「我們正在勸說布琳斯小姐和我們一起走。一個月已經到期了,盧克,我說到做到。」 他看到塔西婭困惑的表情,補充說道,「斯柯赫斯特爵爺答應照顧你一個月,在此期間我給你安排新住處。」
「我改變主意了,」盧克說,緊盯著塔西婭。她臉色蒼白,一言不發,雙手放在膝上成結。「布琳斯小姐不會離開這裡。」他打開桃花心木的櫥櫃,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白蘭地遞給塔西婭。
她緩緩地伸出手指,接過杯子。盧克靠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她的目光複雜,面無表情。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溫柔地勸哄。
查爾斯回答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盧克,就讓我們走——」
「你可以走,」盧克肯定答覆他,「但布琳斯小姐留下。」
查爾斯無奈地歎氣,「你這種腔調我聽過已經太多次了,盧克,我知道這代表——」
「現在不用隱瞞了,」塔西婭打斷他。她一口喝完白蘭地,感覺爍燙的液體火焰般流過她的喉嚨。她的雙眼朦朧而又明亮地看向盧克,露出顫抖的笑容,「等你知道一切後,你就不會要我留下了。」
盧克接過她的空杯子,「還要來點嗎?」他直率地問,她點點頭。
他去倒酒。塔西婭等他背對她後,才開口,「我的真名是安娜斯塔西婭,去年冬天,在聖彼得堡,我因為謀殺我的表兄,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而被起訴。」 她停住,看到他後背的肌肉繃緊,「我從監獄裡逃了出來,為了躲避死刑而來到英國。」
塔西婭本想長話短說,但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描述自父親死後所有事情。她說著說著幾乎忘記了其他人還在聆聽,只是一味地無停頓地陳述。她的腦中浮現過去的一切,熟悉地彷彿此刻正在發生。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穿著貂皮的大衣,手上和頸上掛著貓眼大的寶石。周圍圍著一群討好的男人。
塔西婭想起了她的第一次舞會,那是專為沙俄皇室貴族女子準備的。她穿著白金色的絲袍,腰上繫著紅寶石和珍珠綴成的腰鏈。男士們競相追求她,他們都覬覦她日後繼承的大批財寶。而眾多的求婚者中,興趣最濃厚、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米哈伊 安基洛夫斯基王子。
「米哈伊簡直是禽獸,」塔西婭激動地說,「 他清醒時,是魔鬼。只有在他抽鴉片時,才可以讓別人消停。他根本不用煙管,而是大口地吞。」 她猶豫了一下,臉有點暈紅,「 米哈伊對女人根本不感興趣。誰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可是他的家人視而不見。我17歲時,安基洛夫斯基來找我的媽媽,他們達成了協議,要我嫁給米哈伊。我根本不想嫁給他,我懇求我的媽媽,懇求我的家人,懇求牧師,懇求任何人能幫我擺脫這樁婚姻。可是所有的人都說這門婚事有好處,會讓兩家貴族勢力聯合起來,力量更強大。安基洛夫斯基希望婚姻能讓米哈伊改過自新。」
「那你媽媽呢?她怎麼說?」
盧克在旁問,塔西婭這才第一次看他。他就坐在她旁邊,臉色難以捉摸。她無意識地握緊白蘭地杯,緊到手指泛白。 斯柯赫斯特小心地把杯子從她手中拿開,擱在邊上。
「我的媽媽希望我早點嫁人,」 塔西婭說,看向他警惕的藍眸,「她不喜歡那些第一眼看到就對我垂涎三尺的男人。我長的和她年輕的時候非常相像—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她告訴我,我應該承擔起家族興旺的責任—聯姻,然後我就可以無拘無束地找人戀愛了。她說我嫁給 安基洛夫斯基會很幸福的,即使是。。。他喜歡男孩。」
斯柯赫斯特嘲弄地嗤聲,「為什麼?」
「她說米哈伊不會來碰我的,這樣我就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斯柯赫斯特的眼光令她無助地聳肩,「如果你認識我的媽媽,你就會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了。」
「我的確明白,」他說,下顎扭曲,「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私底下去找米哈伊。我想我可以和他講道理。於是我就。。去見他,」塔西婭突然停住。她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詞,渾身冷汗,她把手背放在前額。每次當她回憶起這段時,她總會這樣。。。充滿恐慌。
「出了什麼事?」斯柯赫斯特柔聲問。
她搖搖頭,喘不過氣似地大力呼吸。
「塔西婭,」他的手蓋住她,穩定她,「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她用力從牙縫裡擠出詞,「我不知道。我去見他,我想。。。可是我記不起來了。然後有人就發現我趟在 安基洛夫斯基住處的地上,手裡拿著刀。。米哈伊的屍體在旁邊。。。傭人們在尖叫。。。他的喉嚨。。。 血。。。上帝,到處都是血。」 塔西婭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感覺進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只有他能阻止她跳下去。 她向緊擁著他,感受他身上混合的馬、汗味和白蘭地的味道,感受他的手臂緊緊的環繞她。她突然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所以她強迫自己待在原地,只是看著他,因懼怕而流下淚水。他反常地冷靜,像岩石一樣巍然鎮定,看著她的目光裡沒有一絲震驚和恐懼。
「有在場的證人親眼目睹嗎?」他問。
「沒有,只有僕人在現場發現我。」
「那就是沒有證據。不能判定是你做的。」盧克轉頭看了查爾斯一眼,「應該還出了什麼事。他們不可能單憑這點就論斷。」
查爾斯謹慎地搖搖頭,「恐怕那裡的庭審程序和這裡完全不同。俄國的法庭可以任意定罪,不用通過正式的陪審團。他們在定罪時也不需要證據。」
「肯定是我殺了他,」塔西婭痛苦地說,「我常常夢見這一切,醒過來的時候我分不清這是我的記憶還是幻覺。有。。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快瘋了。我討厭米哈伊。在地牢的幾周裡我一直在想,我應該被絞死。事實本就如此,你還看不出來?我跪在地上祈禱。。可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後來怎麼樣了?」盧克問,手指和她的交纏。
「我喝了藥,好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死了。他們給我辦了葬禮,把棺材入土,然後。。。克裡叔叔把我帶到英國。可是還有傳言說我根本沒死。地方官已經打算開棺看個究竟。而且,他們已經發現棺材是空的,知道我已經逃跑了。這是 克裡叔叔給艾許伯恩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