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突然意識到她此刻的憤怒,尷尬,甚至還有害怕。她被傷得很深。他比預料中更深地傷害了她。他感到極其的懊悔。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想著如何給出體面的道歉。
「我來看看你——」 他突然停住。此刻表現出的同情只會更像是侮辱,尤其是導致她如此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她仍背對著他,聲音力持冷靜正常,「我很好,先生。只想獨處一會。那女人瘋了,不是嗎?抱歉我出了亂子。如果您能離開。。。讓我自己調整下。。。」 她像個機械走動的玩具般,聲音像齒輪缺少潤滑而漸漸消失,肩膀顫抖,「 請。。。出去。」
盧克幾個大步跨上前,一把將她僵硬的身軀拉進自己的懷裡。「 抱歉,」 他在她的發邊低聲說,「 我真是該死。」
塔西婭掙扎著,把雙手擋在兩人之間想推開他。她被他拉得更近,聞到他外套上的白蘭地和雪茄味。如此清新,好聞的男子氣概。她停止了掙扎。他是如此強壯和溫暖,她能感覺到他心臟沉穩的跳動。她小的時候很怕黑,除了父親,從來沒有人這麼擁抱過她,她的喉頭哽咽,感覺淚水即將奪眶。
「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發,「我會保護你,我說到做到。」
從來沒人說過要保護她,對塔西婭來說這句話產生了奇怪而有力的影響。她竭力想把眼眶中的淚水忍回去。他只是好心要安慰她,不該被誤解。他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他不知道她是多麼的無望。「你不該那麼說,」 她說,牙齒開始打顫,「你不明白。」
「那就讓我明白。」他的手指深陷進她的髮髻,抬起她的頭,直視她,「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她怎麼說?說她害怕被抓回去因犯的罪孽而受罰?說她其實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的身份,他會厭惡她。她猶豫不決,如果他知道後會鄙棄她怎麼辦?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面頰,她開始痛哭起來。她越是想停下來,卻發現自己哭得越厲害。 斯柯赫斯特呻吟著將她拉近,把她擁到自己胸前。
她飲泣著,牢牢地環住他頸後。他更緊地擁抱她,喃喃地安慰她,好幾分鐘後她才鬆開,意識到他的襯衣被她的眼淚沾得濕透。「好了,」他輕聲說,「再哭下去你會生病的。別哭了。」他的手掌溫和而堅定地扣住她的肩背,「 做個長長的深呼吸,」 他說,「再來一次。」
「他們以前叫我——」 她可憐地說,「 ——女巫。」
他撫摸的動作瞬間停下,然後又繼續,改以從容悠閒的拍子。他安靜地不出聲,給她充分時間敘述。
她突然顫抖地蹦出一連串句子,「 有時候我能看見。。。我認識的人。。他們所發生的事—我能感受到意外的事。。。還能感覺他們是否在撒謊。在夢裡,還有幻象。雖然次數不多,可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真事。所以大家都說我是邪惡的化身。他們只能用巫術來解釋。他們很怕我,然後恐懼就轉為憎恨。到哪裡我都是不祥之人。」她戰慄著,意識到自己說的夠多了,不該再繼續吐露未說出的秘密。
他再次擁住她。
她的泣聲和噎嗝漸漸平緩,靠著他的身軀開始放鬆,「我把你的襯衣都弄濕了,」 她低聲說。
他手伸進外套,拿出手帕。「給你,」 在聽到她孩子似的噴嚏聲時微笑了起來,「好點了嗎?」他溫柔地問。 塔西婭接過他的手帕,擦乾眼淚。現在哭完了,積累在心中幾個月的壓抑也隨之消失。斯柯赫斯特輕輕執起她鬆開的卷髮,溫柔地挑到她的耳後,他的拇指輕刷過她的耳朵。
「今晚你好像在生我的氣,」 她沙啞地問,「為什麼?」
盧克本想說出半打聽上去更合理的解釋,但是他得說實話。他以指尖輕撫她淚痕未乾的臉,「因為不久的將來,你會消失,甚至不告訴我你陷入怎樣的困境。你一天天難以琢磨,就像月色下的迷霧。我生氣是因為我不想這麼被動。所以我傷害了你。」
塔西婭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她的直覺告訴自己,他不會阻止。可她迷戀他指尖游離肌膚的溫暖。她渾身湧起愉悅的波浪。
他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告訴我你的真實年齡,」他說,「我想知道。」
她驚訝地眨眼,「我已經告訴過你——」
「你是哪年出生的?」 他堅持。
塔西婭有點退縮。「1852。」
他沉默了好一陣,「18歲,」 他說話的方式和聲調,彷彿與世俗不容,「18歲。」
塔西婭突然有種為自己辯解的衝動,「年紀並不重要,如果有人——」
「別告訴我什麼年齡不重要之類的話,這個問題該死地對我考慮的事來說非常重要。」他鬆開手,搖了搖頭,彷彿今晚知曉的事太多以致不能馬上消化。
他的沉默讓塔西婭感到氣餒,她推開他,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擁著她,「爵爺,」她擔心地問,「我想您是否要解雇我了?」
他陰鬱地皺眉,「每次談話你是否非得問這個問題?」
「在今晚的事發生後,我想你可能——」
「不,我不打算解雇你。可如果你以後再問起,我會親自把你掃地出門。」 雖然話語粗暴,他落在她前額的吻卻那麼溫柔。他的唇溫暖而陽光。他緩緩低頭,看入她的眼睛,「現在你感覺好點了嗎?」
塔西婭因他的動作而心神不定。「我-我不知道。」她渴望繼續依偎在他懷中逃避整個世界,但她迫使自己挪步移開。「謝謝您的手帕。我該還給您了。」
他低頭看了眼濕掉的襯衣,「留著吧。不用謝我,是我讓你傷心了。」
「不,」塔西婭柔聲說,「和你沒有關係。我壓抑得——」 她停住,雙臂環抱住自己,轉向窗戶,玻璃上反射出倆人的倒影。「知道嗎,古俄國人喜歡把城堡建在山頂上。這樣當韃靼人入侵時,他們就可以從城牆四方往下潑水。水很快結成冰,敵人根本爬不上來。城內的人就能抵抗很久,直到冰融化,直到糧草用完。」 她以指尖細細描繪著窗欞。「很久以來我都待在自己的城堡裡。沒人進來,我也出不去。有時候。。。是我自己困了自己。」 她看著他,兩眼閃閃發光,像貓眼石。「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先生。」
盧克專注地看著她,她的目光並沒離開——然後他看到她的咽喉動了一下,就在黑絲衣領的邊緣。他接觸到她激烈跳動的脈搏,「繼續,」他喃喃地說,「你還瞭解我多少?」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啊,你在這兒!」 哈柯特夫人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凝固,她是對塔西婭說話,可目光卻看向 斯柯赫斯特爵爺,「我們都擔心你去哪兒了呢,親愛的。」
「我很好,」 塔西婭說,斯柯赫斯特手自她身上離開。
「看來也是。今晚比我預期的要戲劇化。米蘭柯(奇跡)夫人已經躲起來了,其他的客人在欣賞音樂。幸好我們還有不錯的樂隊。」 哈柯特夫人全身心轉向斯柯赫斯特,「你對僕人這麼關心真是值得敬佩,親愛的,可我們得回去陪客人了。」 她的手臂環住他。在將他拉出門口時,她停下回頭,「.布琳斯小姐,你今晚的演出——隨便你怎麼定義吧——看來惹惱了愛瑪。如果你先前按我的吩咐不讓她下樓來,那麼所有的一切都——」 她的話在聽見斯柯赫斯特一聲咒罵時嘎然而止,她聳聳肩,「都聽你的,親愛的。」
塔西婭攥緊了手帕。她看著這一對離開,心情低落。他們真是絕配,高挑而俊美。斯柯赫斯特是哈柯特夫人完美的丈夫人選。傻子都看的出她有多想嫁給他。 塔西婭感到一陣挫敗,她深深地咬住下唇。慢慢地把椅子和聖像放回位。
「啊,布琳斯小姐!」 愛瑪衝進房間,興奮地大聲告訴她,「布琳斯小姐,那個討厭的老巫婆走了,我把她送走的。她說的是真的嗎?你以前真的住在宮廷裡?哦,你哭過了!」 她安慰地擁住塔西婭,「我爸爸找到你了嗎?」
「他找到我了。」塔西婭說,露出恍惚的微笑。
伊莉絲攫住盧克的手臂,以不悅的眼神控訴,「 看來那位可憐的小家庭教師戲劇化的表演毀壞了整個宴會。」
「我倒認為這是你找的那個先知自找的。」
「米蘭柯(奇跡)夫人只會如實敘述靈媒的原話,」 她抗議地出聲。
「我才不管那靈媒在帽子裡搗鬼還是在桌上跳舞。米蘭柯(奇跡)夫人該被槍斃。」 盧克厲聲說,「跟我來,趁只有我們倆在,得想想接下來怎麼安排布琳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