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田露雨出了神,不小心踢到門,而門所發出的聲響,被他發現了。
菸灰掉了下來,一部份掉在了他身上,一部份掉在了木製地板上,他不得不將菸夾在手指間,拍拍身上的菸灰,不然恐怕他的衣服有被燒出洞的危險。
「你怎麼回來了?」除了意外,他還好像有幾分激動。
「我……」她錯開視線,一下子就發現了躲在桌腳後面的那隻小熊,「啊,果然在這裡。」
她跑過去彎腰撿起那只只有指甲大的老舊袖珍吊飾,很寶貝地用手指將它擦亮,確定沒被摔破而放心的呼了口氣。
唐明梓將她這些動作收入眼內,眼中的火苗也因此熄了下去,等到田露雨的視線再回到他身上,剛才那個有點激動慌張的男人已經成了錯覺。
他夾菸的手指隨意地撐在自己的側臉,好像一派輕鬆又面無表情。
「原來是找那個東西啊,還特地跑回來不怕誤了飛機嗎?」他的視線鎖住她手中的那只棕色小熊,「女人也真是奇怪,似乎能對任何沒生命的東西產生感情,那種東西有那麼可愛嗎?」
不過沒生命的東西永遠不會說出違心的話,永遠不會做出主人不想的事,從這一點來看,他還真的比不上那個長相愚蠢的小東西。
他才奇怪!田露雨握著自己的小熊,想到所有人還在樓下等著她,可是自己的腳就是不聽使喚,好像這房間的地心引力比別的地方強一樣。
「是啦,多謝你的雞婆,我現在就去趕飛機!」跑啊,她告訴自己的腳,然後艱難地邁動步子,要自己千萬不能想他、不能回頭看他。
但才邁出幾步而已,她卻覺得走了好遠,還有一步就到門檻了,背後椅子與木地板劇烈摩擦的聲音,讓她心頭一顫,這種時候回頭看是人類的本能。
只見唐明梓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巨大力量推起來的一樣,因為站起來得太急、太猛,那可憐的椅子向後滑了足足有半公尺。
「啊!」他喉頭發出一個好重的斷音,人看上去就像要朝她衝過來一樣,但身體又僵硬地定在了起來的位置。
現在是怎樣?那類似於急於出口又硬是吞下的的挽留,是她多心了嗎?他這焦急地想跟她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也是她自作多情嗎?
「啊……」唐明梓揉了一下額頭,伸出一隻手,「那個……可不可以送我?」
「啊?」他那猶如嚥氣前使出最後力氣的遺言,是要向她拿紀念品?
「就是那只樣子很呆的熊,可不可以給我?」他以為她沒聽明白,故意強調就是她失而復得的那只呆頭呆腦的熊。
「為什麼要給你?」她握著熊的手縮在胸前,保護意味濃重。
「反正放在你身上早晚會丟的。」他這是什麼求人的態度啊!
「可是你又不喜歡這種沒生命的東西。」
「那到底要不要給我?」他伸著手,掌心朝上,動都不動一下。
這就是以氣勢決勝負吧!田露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那隻手離開了自己的心臟,伸平在他掌心的上方,然後打開手,小熊就落在了他的掌上。
「好啦……」為什麼她會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將自己母親的遺物送給了這個男人呢?她媽媽在天有靈會哭吧。
不過,他說東西在她身上早晚會丟,那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交給他,就永遠不會丟了?他會一直帶著嗎?就算他知道這個小熊對她意義非凡,他也依然會向她索要嗎?
但不變的是,不管他是出於何種心態、何種目的,也許只是覺得最後一次欺負她很好玩而已,但她並不後悔,永遠都不會後悔……
「為什麼哭喪著臉?抬起頭來。」
「啊?」她依言抬起頭來,而他正俯著頭。
用好卑鄙又老套的方法就吻到了她,竟還覺得不夠一樣,突然一手環在她腰後,一手抱著她腦後將她更深地推向他。
他那極深的一吻,已經根本就脫離了吻的範圍,簡直像是一種要將她的靈魂都帶定的魔法,他與時間競賽,看是他先滿足還是他們先缺氧而死,那霸道的氣息讓她禁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他太熟悉她,太知道怎樣讓她失控,一個延綿又深刻的吻,就能讓她的身體背叛自己,彷彿就這樣與他一起跌入地獄也無所謂。
「唔……」兩人交融的唾液順著嘴角流下,他終於放開了她。
「啪」的一聲,唐明梓的左臉馬上紅成一片。
田露雨喘著粗氣,眼裡含著淚水,右手更是痛到麻木。
「你、你到底玩夠了沒?」他到底要把她玩弄到什麼地步才甘心?他到底要讓她混亂到什麼地步才覺得夠了?他到底認為她是什麼?
「沒啊,只是想說謝謝你的禮物,所以給你回禮而已。」唐明梓摸了摸自己的左臉,菸頭掉在地上閃著微弱的紅光,她烏溜溜的大眼含著憤怒的水氣,他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你不覺得,這一巴掌來得太晚了嗎?」
「是你自找的,是你逼我的,你活該!去死啦,大笨蛋!」
結果她回家的最後一天還是見到了唐明梓,並且還是跟他大吵了一架。
唐明梓聽著她「咚咚咚」跑下樓去,臉頰紅辣辣地。
這一巴掌,他等了好久了。
他小心地捏著那只只有指甲大小的呆熊,放在唇邊也一點感覺不到柔軟,熊身上好像有她的味道,他閉上眼,細細的口味。
他們曾比任何人都要親密,但他們不是朋友,更不是戀人,所以他們沒有資格給對方承諾,分開是必定的結局,如果他們是朋友,可以愉快地許諾下次再見,也可以在空閒時約對方出來談心。
這不是五百年前,所以就算彼此的距離再遠,想要見面也是非常便利的事,用不著搞得猶如生離死別。
可是他們都不能確定彼此的關係,都不能確定對對方而言還有沒有再見面的必要,所以就像小時候一樣,一陣風將一個女孩吹來,然後她又乘著那風回去了。
等到下一次,他真正長大,有了切實的力量,他會用世界上最堅固的材料揉成最堅固的繩子,綁在那個女孩的腳上,告訴她世界很大,可是她哪裡也去不了了,然後,他希望聽到這些話的那個女孩,會對他展開笑容……
兩年後。
田露雨下了飛機,就看到一個矮個子的中年男人,舉著姓名牌朝她招手,那是唐氏企業派來的工作人員。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快又踏上這片土地,而且又是跟唐家有關的事情,也許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注定,她和唐家的關係是切不斷的。
兩年前,她回到紐西蘭後才得知,原來她家的生意和唐氏有著密切的關係,就連當初她爸爸移民紐西蘭,也是和唐伯伯商量後的決定,表面上只是一個獨立的公司,實際上是藉著海外的便利,幫唐氏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身為第一代的創業者總有一些事情不能公諸於世,而她爸爸就是以第三方的身份在處理那些事情。
公司上了軌道之後,唐伯伯和她爸爸都認為應該和那些麻煩事劃開距離,好為下一代留一個乾淨的空間,不過中途的處理遇到了麻煩,甚至她爸爸的公司一度面臨破產,這也就是兩年前一切的開端。
等她回國後所有事情都解決完畢,她爸爸才將這些事告訴她,聽得她驚心動魄。從那之後,她就在爸爸的鼓勵下,大力參與公司的事情,經過兩年已經有了一些成績,她還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有商業頭腦呢。
就在為自己的進步沾沾自喜時,她一度忘記了作為公司上層的一分子,就注定要和唐氏的高層保持友好密切的聯繫。而唐氏的高層,恰好就是她兩年來拚命讓自己投入工作,想去淡忘的那個人……
兩年前她回國後,唐明梓也似乎膩了那種無所事事的玩樂,高調進入唐氏,消息甚至傳進了她的耳裡,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與他相隔萬里的她卻很明白,那個傢伙終於開始認真了,是找到了努力的目標嗎?還是被唐伯伯逼上梁山?
答案一定是前者!因為在她不顧一切,努力工作的同時,他也在用令人震驚的成績,不斷讓那些曾看不起他的人傻眼,而且一瞬間就將她遠遠地甩在後面。
她根本沒想過要跟唐明梓比,因為她很明白那是自討沒趣,可每當看到他的臉出現在外國財經節目時,她都覺得好不甘心。
那些主持人真是什麼都不懂,唐明梓才沒他們說的那麼傳奇,他只是個愛鬧彆扭、個性扭曲的臭小孩罷了,是一個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自甘墮落也不肯向前邁一步的笨蛋,是一個被大家寵壞的笨蛋而已!
不過,他總算是找到一個值得去努力的目標了……
自從搭上了要飛回台灣的飛機後,所有關於唐明梓的記憶,就像壓縮炸彈猛然炸開一樣,讓她的腦袋沒有一刻平靜,關於那個荒唐的夏天,就像年少時看過的電影,是真實發生過的卻又那麼不真實。